李安二人于申時三刻抵達青衣巷帽兒胡同。
李壽尋了一間露天的茶肆,向小二要了一壺茶水,與李安尋了一處相對僻靜些的位置坐了下來。
茶肆與老槐樹相距不到十丈的距離,正可近距離觀察樹下那人的一舉一動。
李壽與李安剛剛坐定,正在爐火旁烹茶的小二尚未將茶水燒開。
背靠在老槐樹下給一眾少年講江湖軼事的男人竟然有恃無恐的向茶肆這邊看了過來,在與李安二人對視了一眼之后,旋即收起了酒壺。
與前幾次有所不同的是,這次他沒將酒壺掛在腰間,而是將其掛在了扛在肩頭的刀鞘上。
“此人似乎身懷武藝??!”李安喃喃自語的話,傳進了坐在桌對面的李壽耳中。
“這不廢話嗎!”李壽沒好氣的沖李安翻了一個白眼,道:“若是凡夫俗子,僉事大人又豈會令我等在此監(jiān)視于他?”
“今日就先講到這里,咱們后會無期!”肩頭扛刀的男人沖一眾少年揮了揮手,省去了向一眾少年討要賞錢買酒的環(huán)節(jié),當即排眾而出,沖著李安二人所在的方向勾了勾手指。
“你....過來呀!”男人沖李安所在的方向大吼了一聲,遂快步向與李安二人相反的方向行去。
在李壽看來,這是赤裸裸的挑釁,他可忍不了。
李壽正處于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紀,見對方挑釁,于是他二話不說,提刀便跟了上去。
李安見狀,連忙出言相勸道:“大人莫要輕舉妄動,不如先回衙門請些救兵,再來抓他也不遲。天子腳下,諒他也逃不出錦衣衛(wèi)的手掌心?!?p> 李壽不容分說,直接否定了李安的建議,道:“衙門距此至少兩刻鐘的路程,來回一趟至少要半個時辰,賊人就在眼前,豈可坐失良機?”
李壽一個箭步便沖了出去,李安略作猶豫之后,忽然想起上午吳天德與自己說起的錦衣衛(wèi)日常作訓規(guī)范中提出,錦衣衛(wèi)在外執(zhí)行任務時,若上官死,而屬下生,則需嚴查緣由,若下屬因貪生而茍活,則需將其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望著李壽即將遠去的背影,李安一臉無奈的搖搖頭,硬著頭皮跟了上去。
就在距離李壽二人身后一百余步的地方,兩名分別身著黑白錦袍,且早已須發(fā)皆白的老者始終與二人保持著一定的安全距離。
二人經過一番短暫的交流之后,當即做出了十分準確的判斷,那個隱姓埋名在老槐樹下給一眾少年講江湖軼事的男人,并沒有要傷害李壽的想法,因為他們沒有從男人的身上感到一絲的殺氣。
即便男人忽然改變想法,欲行對李壽行不軌之事,但二人自信,以自身的武學修為而言,百步距離轉瞬即至,在這一段安全距離范圍內,可保李壽不受任何的傷害。
李安與李壽銜尾追出數(shù)里,卻始終追不上近在咫尺的男人。
那人始終與李安二人保持著極短的距離,給李安一種伸手便能將其拿下的錯覺。
然而現(xiàn)實卻并非如此,男人始終游走在距李安身前兩步左右的距離,任憑李安如何追趕,都難以縮短自己與對方的距離。
三人你追我趕,又奔出五里左右,前方百步之外,出現(xiàn)一個岔路口,男人忽然縱身一躍,將李安二人遙遙甩在了身后。
縮地成寸?。?!
李安雙眼瞪得溜圓,難掩震驚之色,心道:“原以為此等神技只會出現(xiàn)在小說話本之中,如今見了,竟有種極其不真實的感覺,真是開了眼界了?!?p> 李安二人很快便追至前方岔路口,然而那人卻早已不見了蹤影。
李安側頭看向一旁呼吸均勻的李壽,喘著粗氣道:“跟丟了,咱們回吧?”
雖然李安前世是一名長跑運動員,但那也得是在勻速的狀態(tài)下才能更好地發(fā)揮自己的實力,若像今天這般全速奔跑的話,他那點長跑功底卻是有點不夠看了。
李壽一臉難以置信的看向李安,道:“你竟是白身?”
這個世界里的白身一共有兩層含義。
一來,是指尚未取得功名的書生。
二來,是指不通武藝的凡夫俗子。
錦衣衛(wèi)衙門中,不通武藝的,唯李安一人。
此事尚未傳開,李壽甚至可以想象,待此事傳開之后,李安余下的錦衣衛(wèi)生涯,怕是只能做一些端茶倒水,亦或是打掃衛(wèi)生的差事了。
連在衙門前站崗的資格都沒有!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李安一臉不以為意的笑了笑,道:“自古以來,那些上三品境界的大高手,又有哪個不是從白身練就而成的?”
“行!行!行!快別跟我在這賣弄這些狗屁文章了,小爺我沒興趣聽?!崩顗鄄荒蜔┑臄[擺手,道:“我去這邊,你去那邊,咱們分頭追。”說著,不等李安回話,便一個箭步沖了出去。
李安啞然一笑,收回望向李壽的目光,正欲聽令行事,便見那人忽然出現(xiàn)在了前方不遠處的樹梢上。
“身輕如燕!縮地成寸!”李安抬頭望著站在樹梢上的男人,暗嘆一聲,道:“果然了得!”
那人站在細細的樹梢上,居高臨下的望著李安,見他遲遲不開口,于是只好由自己來打破沉默。
“小兄弟,你竟沒有話要對我說嗎?”
“敢問閣下從何處來?”李安手扶刀柄,一臉警惕的問道。
“從來處來?!蹦腥斯戳斯醋旖?,忽然起了逗逗李安的心思。
“往何處去?”李安又問!
“往去處去。”男人挑挑眉。
李安沉默了,心道:“你讓我問的,我問了!結果我問了你又不說!這不是玩人呢么?!?p> 見李安一臉陰晴不定的看著自己,男人忽然變得開心起來,他想了想,決定由自己發(fā)問,于是問道:“小兄弟是白身?”
“是!”李安極不耐煩的從牙縫里擠出來一個字。
“對武藝沒興趣?”男人正了正神色,沉聲問道。
李安搖搖頭,如實回道:“我對武藝十分感興趣,但苦于沒人教我,因此無從入手?!?p> “想知道我是誰嗎?”
“我對你這個人沒什么興趣!”李安沉聲說道:“但我對你的武藝倒是很有興趣?!?p> 那人并未急于答話,而是拔出佩刀,將其環(huán)抱在懷中,伸手輕輕地撫摸著寸寸刀鋒,道:“此刀名為霜殺,與繡春刀的樣式一般無二,霜殺刀刃通體雪白,刀鋒由墜落在極北之地的天外隕鐵鍛造而成,刀刃冰寒刺骨,若不幸被其所傷,則猶如寒冰入體,令人遍體生寒!痛不欲生。”
男人見李安聽得認真,于是繼續(xù)說道:“這是你爹的遺物?!?p> 男人抬頭看向李安,想看看他的反應,結果卻是失望了。
李安的反應大大的出乎了男人的預料。
李安聞言,只是面無表情的皺了皺眉,并沒有做出任何過激的行為。
“難道你不想知道它為何會在出現(xiàn)在我的手里嗎?”男人好奇道。
李安點點頭,又搖搖頭,道:“對我來說,當務之急更應該將注意力放在你的身上,相比于那把刀而言,我更想知道閣下到底是敵是友?!?p> 男人一怔,繼而放聲大笑了起來:“好,好小子!有性格,我喜歡?!?p> 正當此時!
忽聽遠處蹄聲陣陣,似有大隊人馬正在向這里趕來。
男人無奈嘆息一聲,不得不提前結束這次的談話,他將掛著酒壺的霜殺丟向李安,道:“今日便將它物歸原主,咱們后會有期?!?p> 男人轉身,向后縱身一躍,卻聽李安在身后放聲大喊,道:“閣下可愿留下姓名?”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乃唐駿是也?!?p> 李安聞言,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道:“竟然是他!”
李安穿越到大周已一年有余,對一些江湖大佬也早有耳聞。
這唐駿絕非等閑之輩,他位列魔教十大長老之首,武功高深莫測,至少也是四品化神境的高手。
據傳他是當年伏擊李忠的兇手之一。
李安默默地望著唐駿離開的方向,隨手將霜殺環(huán)抱在懷中,隨著晃動,卻聽酒壺里傳來一陣清脆的響動。
嘩啦啦的聲音,頓時引起了李安的注意。
李安皺了皺眉,喃喃道:“酒壺中有東西?!?p> 將酒壺取下,在耳邊晃了晃,確定酒壺里的東西大概是某種核狀(棗核之類)物體之后,李安這才拔出篩子,將酒壺里的東西給倒了出來。
一顆赤金色的藥丸落在掌心,李安皺了皺眉,嘀咕道:“這是什么東西?毒藥?補藥?亦或是仙丹?這是給我的?”
雖然李安猜不出這顆藥丸的功效,但可以肯定的是,這是唐駿刻意留給自己的東西。
李安在原地呆立良久,直到李壽去而復返,才終于借助李壽之口,為自己解開了心中的疑惑。
“真晦氣!”李壽一臉懊惱的說道:“跟丟了。”
李壽罵罵咧咧的來到李安的身邊,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李安懷中的繡春刀。
“你追到他了?”李壽說著,探手從李安懷中接過繡春刀,旋即拔刀出鞘,如鏡面般光滑的刀身,映著李壽那張無比震驚的臉。
李壽伸出拇指,探了探刀鋒,頓覺一股寒氣襲來,令他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好刀!”李壽情不自禁的贊了一句。
李壽抬眸看向李安,遂戀戀不舍的收刀入鞘,將刀送還給李安,道:“君子不奪人所愛,這是你爹的遺物,理當物歸原主才是?!?p> “大人竟識得此刀?”李安略微有些驚訝!
“霜殺!”李壽脫口而出,道:“這是天下間一等一的好刀!收好,此刀可作家族傳承之用?!?p> 別看李壽年紀不大,但他卻是一名十足的武癡,加之他特殊的身份,想要了解當世頂尖兵器的信息,簡直易如反掌。
“謝大人成人之美!”李安躬身行禮道。
李壽不以為意的擺擺手,道:“小事一樁,當不得一個謝字?!?p> 李壽人品貴重,雖然對霜殺十分的喜愛,卻也絕對做不出奪人所愛的事情來。
李安右手手掌始終保持著向上張開的動作,這個動作也終于引來了李壽的目光。
李壽定睛看向被李安托在掌心的赤金色藥丸,不禁一驚一乍道:“赤...赤練金丹?”
李安聞言,心下了然,暗道:“看來是個好東西。”
經過霜殺一事之后,李安對李壽的眼光,有著十足的信心。
李壽直視著李安的雙眸,道:“哪來的?”
李安指了指唐駿離開的方向,如實說道:“那人離開時,將霜殺與酒壺里的赤練金丹一起留了下來?!?p> “那人是何方神圣?”李壽又問。
“他說他叫唐駿!”李安回道。
“額...這個...”李壽支支吾吾的說道:“這個唐駿...貌似...好像是你的殺父仇人啊?!?p> “屬下對此也略有耳聞!”李安一臉尷尬的訕笑一聲,道:“奈何屬下學藝不精,還遠不是唐駿的對手,只得忍辱負重,至于殺父之仇,來日再報也不遲?!?p> “理解!”李壽拍了拍李安的肩膀,安慰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這赤練金丹究竟有何效用?”李安指了指掌心的藥丸,問道。
“赤練金丹對處于白身的武者有奇效,可助你踏入九品筑基境。”
赤練金丹是專門為不通武藝的武者打造的入門神器,白身武者服用一顆赤練金丹,便可內力大增,通過一段時間的消化之后,便可踏入九品筑基境。
李壽說的輕描淡寫,然而事實卻并沒有如李壽說的那般云淡風輕。
赤練金丹是極為珍貴的寶物,即便傾盡一國之力,每年也煉化不出幾顆這般珍貴的寶物。
因此,尋常武者想要邁入九品筑基境,需要在自身擁有一定武學天賦的情況下,日日不綴的勤學苦練,否則,一輩子都只能做一個只會三腳貓功夫的白身武者。
大周每年精煉出來的赤練金丹,常常被皇帝作為貴重禮品,恩賞給那些為國立下戰(zhàn)功的有功之士。
尋常百姓、商賈、文人即便傾盡家財也難得一顆。
值得一提的是,李壽曾經從雍靖那里得到過一顆赤練金丹,但他卻并未服用,他邁入九品筑基期,完全憑借自己的天賦與努力,并為借助于任何外力的幫助。
“唐駿是我的殺父仇人...還刀也就算了...”李安一臉不明所以的看向李壽,道:“可他為何還要給我這般珍貴的東西?”
李壽皺眉沉思片刻,遂緩緩開口,道:“我曾在錦衣衛(wèi)經歷司翻閱過有關唐駿的檔案,據檔案記載,此人行事毫無章法可循,不看好惡,只看心情,心情好時,即便與他有過深仇大恨之人,他也愿放其一條生路,若是心情不好時,即便與他無冤無仇之人,他亦不肯輕易放過,行事作風十分古怪,令人難以捉摸?!?p> “世間竟有這等怪人?”李安露出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道:“真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啊。”
“還挺會整詞兒。”李壽曬然一笑,指了指被李安捧在手心的赤練金丹,道:“奉勸你一句,趁早吃了它,否則,恐怕會被別人給惦記上?!?p> “多謝大人提醒!”李安說著,捻起金丹,作勢往嘴里送,到嘴邊時,李安側頭看向李壽,詢問道:“是否需要帶回去請人檢驗一番?萬一有毒...”
話說一半,李安不等李壽答話,便將金丹送入了口中。
看著自顧自的在那咀嚼著赤練金丹的李安,李壽撇撇嘴,道:“你也挺奇怪的?!?p> 李安一邊消化著口中的赤練金丹,一邊開口解釋道:“剛剛卻是屬下想岔了,屬下在自家門前聽唐駿講了半個月的江湖軼事,若他有心害我,我怕早已死上十次百次!想通了這些,屬下便再也沒了顧忌?!?p> 李壽一臉恍然的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二人正說話間,便見身后塵土飛揚,大隊人馬已奔至近前。
當先一人正是李安二人的頂頭上司,曹正!
曹正縱馬至二人身前,翻身下馬。
李安與李壽見狀,連忙上前見禮。
李安將姿態(tài)放得很低,態(tài)度極為恭敬。
李壽則不然,卻見他腰板挺得筆直,十分隨意的沖曹正拱了拱手,就算行過禮了。
曹正雖不知李壽真實身份,但也知他來頭不小,于是強按下心中的不悅,抬手虛扶,道:“自家兄弟,不必多禮?!闭f著,側頭看向李安,關心道:“有沒有受傷?”
“托二位大人的福,并未受傷。”李安分別向曹正與李壽拱了拱手。
曹正點點頭,旋即翻身上馬,道:“你二人先回衙門復命吧?!闭f著,便率領大隊人馬向唐駿離開的方向追了上去。
十里外,官道旁。
負責保護李壽人身安全的白衣老者與唐駿相對而立。
唐駿率先開口,道:“白老頭兒,我已在此等候多時了,你可是老了,不中用了,這才十幾里的路程,竟然走的這么慢?!?p> “唐駿,咱們都是體面人,就沒必要逞一時口舌之快了吧?!?p> 白衣老者自打成名以來,便時常穿著一身白衣,以至于世人已經忘記了他原來的名字,只以白老頭來稱呼于他。
“白老頭,我敬您是武林前輩,因此不想與你動手,您也一把年紀了,火氣別那么大,聽我一句勸,回到李壽的身邊,安安心心的做一名看家護衛(wèi),在其身邊安度晚年吧。”
“隨著年級的增長,老朽這脾氣卻是越發(fā)的收不住了,世人皆言閣下是武林中生代里的佼佼者,今日忽覺有些技癢,特來討教一番,還望青龍長老不吝賜教啊?!?p> 青龍是唐駿的江湖綽號。
“看來今日一戰(zhàn),怕是在所難免了。”唐駿拱了拱手,道:“能夠得到武林前輩的看中與指教,晚輩實在求之不得。”
“老朽一把年紀了,就不與你客氣了?!闭f著,白老頭當即便搶了一個先手。
白老頭使用的武器名為追魂幡,形狀類似于后世的靈幡。
隨著白老頭的出手,官道立時傳來鬼哭狼嚎的聲音,白老頭將真氣化作無數(shù)厲鬼,沖唐駿迎面而來。
“理當如此?!碧乞E謙虛一聲,旋即揮刀格擋。
刀芒化作一道清冷的白光,直奔厲鬼而去。
一擊過后,雙方同時收手。
唐駿與白老頭拱手作別,從容而退。
“四品巔峰境,唐駿之名,果然名不虛傳?!?p> 白老頭則受了輕微的外傷。
目送唐駿離開之后,白老頭喃喃自語,嗟嘆道:“江湖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shù)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