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趙懷曲走到東華門,早已有車馬等著,黎景不由得看了趙懷曲一眼,趙懷曲卻只說:“師兄先請?!?p> 那馬車旁站著一位身姿端正的女子,著紫衣,垂眉順目,并不張望。
相貌普通,但眉眼溫婉,頭發(fā)編了小辮束成一股,顯得干凈利落。這樣的發(fā)式黎景未曾見過,多看了幾眼才過去。
走過她時,聞到一股草藥香。
趙懷曲隨著黎景上了馬車,復(fù)又挑起簾子朝那女子吩咐:“告訴段干,留香茶苑找我。”
自后馬車徐徐走了,不再有什么動靜,黎景猜測那女子該沒有跟從,又暗自想,趙懷曲今年已將十九,但這女子卻不似枕邊人,倒是像個下屬。
留香茶苑黎景與關(guān)系較好的考生們?nèi)ミ^幾回,正廳是喝茶飲酒吃飯的,樓上有獨立雅室,與普通館子并無不同,別致的是有幾個側(cè)室,專供說書唱戲雜技的,是長安的一大特色,價格公道,無論是市井小民還是達官貴人都愛光顧。
車外吆喝叫賣聲不斷,是盡顯人間百態(tài)的嘈雜,黎景覺著馬車的方向確是朝茶苑的,看來趙懷曲是鐵了心要請自己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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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懷曲帶著黎景去了雅間,叫人端了茶,待黎景品了一口,才悠悠然道:“不愧是師兄,喝茶都這么賞心悅目?!?p> 既來之則安之,黎景自顧自喝茶,知道他還沒說完。
“要我說,這茶苑茶不錯,老板卻不厚道,怎么也不肯給出最好的惜花廳,硬說是給故人的,不識抬舉?!?p> “趙大人自可找他麻煩?!?p> “師兄這是說的什么話?我趙懷曲是一等一的好官,難道同他一個小小生意人計較?只是這老板躲躲藏藏,總不露面,沒法理論,叫人生氣?!?p> 趙懷曲面上笑瞇瞇,旁人聽了卻會覺得那茶苑老板恐命不久矣。
等了一會,除了說些閑話嗑瓜子,卻不見趙懷曲有別的動作,黎景有點乏了,主動開口:“當年你不辭而別,母親很是擔心,今日再會,倒了卻她一樁心事。”
黎景的母親是逃難而來,受了村里的救助,才留下來當個教書先生,趙懷曲是頂頑皮的弟子,沒少叫她操心,后來他不告而別,更總是掛念。
“我兒時冥頑不化,辜負老師一番苦心,改日必定登門拜訪?!壁w懷曲還是笑著,突然話鋒一轉(zhuǎn),“師兄有在氣我當年不告而別?”
黎景沒回答。
細細回憶下來,考前在茶苑和客棧聽過不少傳聞,只不曉得那無惡不作的趙同知就是當年不學(xué)無術(shù)的師弟。
“哎,一別經(jīng)年,師兄到底同我是生分了…”趙懷曲故作傷心地放下茶盞。
黎景不吃這套,嘴上溫溫柔柔,道:“哪里?當年也這么生分?!?p> 趙懷曲給他噎得,瞬間說不出話,緩了會,心想這是刀子嘴豆腐心,才覺得心里安慰了點。
“趙懷曲,”黎景仿佛不經(jīng)意問他,“你查到什么了嗎?”
雅間內(nèi)一瞬間靜了下來,仿佛時間凝固,但是燈火依舊曳動著。
黎景仍是面不改色地飲茶。
“師兄……何必問呢。”趙懷曲垂眸看著茶杯中黎景的倒影,不再言語,或許在思念著很久以前的一段時光。
窗外,一滴雨砸落了杜鵑,此前那個捉摸不透的趙懷曲仿佛是個空殼,驟然破碎,此刻黎景才猛然意識到,這才是他熟悉的那個執(zhí)拗的師弟。
那個走進了一座雪山,再也沒走出來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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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過是一瞬,卻叫黎景以為大夢一場,再看,趙懷曲已端著茶,看向自己的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戒備,還有點無可奈何。
黎景覺得可惜,卻又隱隱覺得興奮,兩種情緒交織,他竟覺得自己也不太了解自己,這樣帶了點頑劣的情緒不該存在于那一心只讀圣賢書的狀元郎身上。
可能是皇城著實有趣了些,叫他波瀾不驚的生活平添幾分漣漪。
“怎么說?”
“你的馬車,停在東華門?!?p> 趙懷曲的馬車原本就等在東華門,所以他應(yīng)該住這邊,而朝廷內(nèi)有賜宅邸的官員都在西華門,他刻意避開朝廷,這是其一。
“其二,你不愿別人探聽你的身世?!蹦阋榈氖屡c你的身世有關(guān)。
未盡的話被黎景落在了一口茶中,他一直關(guān)注著趙懷曲,見他的眼中隱隱動容,大概是明白了。
“師兄,當真是天賦異稟?!壁w懷曲夸贊道,語氣卻說不上來的委屈。
“過獎?!崩杈爸t虛地回答。
“若是師兄,如我一般遇見個聰明人,該如何是好?”
“要么斬草除根,要么……”
黎景笑著看向趙懷曲,溫聲建議道:“求人辦事,態(tài)度要好?!?p> 趙懷曲嗤笑出聲。
“要我好生捧著的人,還沒出生呢。”
兩個人都兀自飲茶,趙懷曲言笑晏晏,黎景翩翩如玉,各有各的心眼,像狡猾的狐貍和野狼相互警惕。
段干清敲門時,這倆人也未收斂分毫,導(dǎo)致他推門而入便見這般景象,冷汗都快下來,面上禮貌著:“黎公子好?!毙睦镏淞R:老大在欺負讀書人!
黎景看向來人,也點頭微笑:“不知如何稱呼?”
他嘴上客套,心里卻對段干清的身份明明白白,禮部侍郎的小兒子,并且是老來得子,稀罕著。
禮部侍郎是個不大不小的官,但是段干家是個有年份的家族,不巧段干清的爺爺在先皇退位前先去了,現(xiàn)在便是個尷尬的身份,他父親另辟蹊徑覺著趙懷曲必定大有作為,要無所事事的小兒子跟著他,朝堂上有大兒子在,左右出不了什么事。
“在下段干清,黎公子喚我段干就行?!?p> 段干清是個爽朗的青年人,是好交友那一類,狐朋狗友遍地走。
原先的紫衣女也走進來,并不說話,只是作揖。
段干清看趙懷曲沒有開口的意思,也并不阻止自己,福至心靈地介紹:“這是苗香衣,也是老大的隨從?!?p> 黎景又沖苗香衣問好。
趙懷曲等他們互相問候完,開口:“段干要和我說事,師兄是聽還是不聽?”
“當然是不聽?!?p> “師兄不該幫幫我?”
“那要看師弟怎么表示了?!崩杈皽\淺地看趙懷曲一眼,顯然是在提醒他之前的話。
趙懷曲笑了起來,段干清卻笑不出來。這一段話聽下來,他也估摸懂了點,想起上一個敢和老大提要求的人,現(xiàn)在還在大牢里半死不活地關(guān)著。就算趙懷曲好好把人送走了,還特地吩咐了馬車,段干清也停不下對黎景憐憫。
完了,老大態(tài)度這么好,肯定是要給他整個大的,幾千人出一個狀元郎,還長這么俊,就給個文盲狗官糟蹋了。
這么想著,段干清看著趙懷曲的目光都不由得帶著點怨念。
趙懷曲被他這怨婦般的眼神看的莫名其妙,挑眉:“想打架?”
段干清立馬慫了,“不敢不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