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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公英灑滿明村河

蒲公英灑滿明村河(第八章)

蒲公英灑滿明村河 明青蘿 4194 2021-10-21 11:23:53

  蒲公英灑滿明村河(第八章)

  明青蘿

  就在大家以為尚華叔同意了大家的意見,準備把剩下的曬場也曬滿時,讓人意想不到的一幕發(fā)生了。尚華叔趕著一頭大水牛,扛著一張鐵犁來到了曬谷場,三下五除二給大水牛套好了籠頭,大家還沒明白是怎么回事,尚華叔已經(jīng)把曬谷場當作一塊旱地,在上面犁起了地。大家一邊大罵尚華叔缺德、神經(jīng)病,一邊趕緊收起了自己的稻谷,把整個曬谷場給空了出來。

  尚華叔陰沉著臉,在曬谷場上犁了兩個來回,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曬谷場上。在他眼前的是四條深深的溝壑,像是怪獸張開的巨大幽深的嘴巴,要吞噬這世間的一切。村里所有的人都遠離了這塊曬谷場,遠遠地看著,低聲地議論著,還有不少人伸出小拇指指指點點,一臉的的鄙夷和不屑。

  在大家的指指點點和小聲議論中,我竟然聽到了關(guān)于尚華叔年輕時的爆炸性內(nèi)幕。

  尚華叔三歲喪父,自小被母親嬌生慣養(yǎng),身上各種毛病不斷,尤其是小偷小摸,仿佛與生俱來似的,如影相隨。尚華叔的那種小偷小摸與我們小伙伴那種偷吃瓜果桃李完全不同,我們是小時候的調(diào)皮搗蛋,是小孩子對這個世界一切陌生事物的嘗鮮好奇,時光流逝之后,那反而成了孩童時代的一份美好和記憶。尚華叔不同,他從小時候的小偷小摸一直延伸到了成年后的得隴望蜀,巧取毫奪,這就與道德和法律相關(guān)了。起初,村里的雞鴨經(jīng)常會莫名其妙地失蹤,還有菜園里的菜也會大面積地被人偷盜,后來,鐵鍬犁耙乃至豬狗耕牛也會被盜,魚塘里的魚經(jīng)常被人毒死。這些,都有尚華叔參與的身影,只是大家鄰里鄉(xiāng)親的,沒有誰去報案,都是自認倒霉,更加把嚴了自己家門,防賊防盜防尚華叔。

  記得有一次,我家養(yǎng)了兩年的魚塘,我們每天辛辛苦苦割魚草喂養(yǎng),每條草魚都有五六斤重,一夜之間,三百多條魚全部被人毒死偷走了,塘邊只剩下幾條有氣無力的小魚在水里翻著肚皮。我第一次看見母親在池塘邊淚流滿面,本來準備建紅磚房的計劃全泡了湯。大家都說,這一定是尚華叔干的,因為事發(fā)前幾天,他與幾個狐朋狗友在村里晃來晃去,一個個都是一副賊眉鼠眼的樣子。后來聽母親說,尚華叔親口告訴我父親說,事情確實是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干的,不過他沒有參與,因為村里他最敬重的就是我父親明德老師,只有明德老師不看輕他,還經(jīng)常幫助他一家。他尚華再沒良心也不會做對不起明德老師的事,不過,此事他也脫不了關(guān)系。因為是尚華叔把那班人給帶到村里來轉(zhuǎn)悠,我家的魚塘才被那伙賊人給盯上了。明明知道是什么人偷的,但我們都拿不出證據(jù),此事也只能不了了之。不過,這事之后,村里人就很少看見尚華叔的身影了,據(jù)說,他跟那伙狐朋狗友大吵了一架,甚至揮拳相向,總算達成了今后不進我們村的約定。他們這一伙人就轉(zhuǎn)移陣地,去了方圓數(shù)百公里都大名鼎鼎的千年古鎮(zhèn)盧鎮(zhèn)。

  那個時候的盧鎮(zhèn),一到逢圩日,人山人海,水泄不通,這里不僅是四面八方貨物、人員的集散中心,更是扒手也就是小偷的集散中心?;煸谌巳豪?,扒手們像是魚兒在無邊大海里一樣游走、歡唱。我們村里的每一個村民,只要去盧鎮(zhèn)趕過集的,就沒有哪個能夠不被扒手光顧過。聽村里人說,尚華叔離開了村子,就是靠第三只手在盧鎮(zhèn)里混得如魚得水。那一年的夏季,老大不小的尚華叔還在盧鎮(zhèn)里晃蕩著,眼睛像獵犬一樣閃著光,在洶涌的人群里掃來掃去,手掌穿花蝴蝶般地上下翻飛,把別人家口袋里的希望全部化成了泡沫。正在他得意忘形地把手伸進一個高大健壯的絡(luò)腮胡子口袋時,自己那只輕盈飛翔的手像是被鐵鉗夾住了似的,無論他如何掙扎,始終是紋絲不動。成天打雁的尚華叔這一次是碰上了硬石頭,被雁啄瞎了眼。

  這是來盧鎮(zhèn)開盤子占山頭的一伙新扒手,尚華叔的手伸向的正是他們的頭子。一伙人圍住尚華叔就是拳打腳踢,當場把尚華叔打得吐血,一伙人笑嘻嘻地看著他一邊掙扎一邊爬到街腳的尿缸里去喝尿水。盧鎮(zhèn)的人誰沒有遭遇過扒手的侵擾,大家對扒手自然是深痛惡極,大家里三層外三層地圍觀,不僅沒有人上前勸解,反而大聲叫好,打得好,打得好,最好廢了他的手腳;去啊,去喝那桶尿,不僅很好喝,還可以治療跌打損傷,效果超級棒。最后,是盧鎮(zhèn)中學的一名退休老教師路過,好說歹說才把圍觀的人群驅(qū)散,算是救了尚華叔一條命。

  尚華叔在家里躺了大半年,被打斷的腿基本復原,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他走路有毛病。從那以后,尚華叔就徹底地老實了下來,在家里耕田種地,侍奉老娘,娶妻生子,過上了莊稼人平平淡淡的日子。其實,這次事件也是尚華叔的一次造化,在他被打斷腿的第二年,盧鎮(zhèn)就開展了聲勢浩大的嚴打,別說殺人放火的大惡人,就是一般的流氓地痞、街頭混混都全部給逮了進去,判十年八載甚至無期徒刑的比比皆是,尚華叔算是逃過一劫。

  原來尚華叔還有過這么驚心動魄的過往,我所看見的,只是他棱角分明的刀削臉、寒光逼射的犀利眼神和一副金口難開的懶散模樣。那一年,尚華叔獨占了那個曬谷場,其實他也沒用幾天,就把早稻收進了谷倉。接下來,那個曬谷場仿佛沾上了邪氣,除了尚華叔在用外,哪怕曬谷場空在那里,也沒人去曬東西。共用那個曬谷場的幾家人,或投親靠友,或跟左鄰右舍商議好,都借用了旁邊的曬谷場,順順利利地完成了那一年的雙搶。

  村里人的愛憎分明讓尚華叔更加地沉默寡言,除了我們幾個小孩子無所謂地會跟在他身后,尚華叔尚華叔地叫,其他人基本上是一副惹不起躲得起的神態(tài),寧愿繞遠路,也不跟他碰面。

  這次風波之后,村里那片泥巴曬谷場也逐漸退出了歷史舞臺。同這一年的秋天,村里人開始了大規(guī)模建紅磚房,一棟棟三層小洋樓在山林間拔地而起,地上的泥巴曬場被水泥

  樓頂取代,不到三年時間,村里人就跟上了五斤仔拋開大家十來年的腳步,享受起了樓頂福利。

  站在樓頂,打量整個村莊,看上去顯得更加幽靜美麗。遠遠地,那一片曬谷場已經(jīng)被野草占領(lǐng),鋪成了一塊綠意盎然的地毯。尚華叔他們共用的那塊曬谷場同樣長滿了野草,但仔細看去,還能依稀看出野草排成的四條隊列,那是曬谷場上四道深深的溝壑,瘋長的野草竟然沿著溝壑站立,讓我再次窺見尚華叔當年犁出的四條溝壑,連同他隱藏在歲月深處的兇狠霸道、悲壯凄涼。

  五斤仔擦拭了一把笑出來的眼淚,再次說道,現(xiàn)在連挑稻谷上屋頂?shù)娜硕紱]幾個了,曬谷場也長滿了野草,還是讓我認真看看你家的風水朝向吧。五斤仔一邊說著,一邊掏出了羅盤。

  跟在五斤仔后面,我分明看見尚華叔眼里閃過一股兇狠的光,嚇得我渾身一哆嗦,趕緊藏在了五斤仔身后。當我抬頭再看時,他已經(jīng)閃身進了院門。不一會兒,尚華叔拉著一根電線,扛著一把電鋸出來了,五斤仔背對著院門還在那里嘮嘮叨叨地跟尚華叔的老娘解說什么左青龍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不曾想轟轟幾聲響,身后那棵大樟梨樹便倒在了地上。

  尚華叔抹了一把頭上的木屑,咧嘴大笑了起來。五斤仔,這下就不是兩門對一梨,不死也會離了吧,桃花開后梨花盡管飄,我家門前再也站不住魔鬼妖了。尚華叔還把眼光在我身上掃了掃,說道,老懂,你懂個屁,別學五斤仔,要學明德老師有文化,記得他回來請他來我家喝酒。

  五斤仔的風水事業(yè)受到一次致命的打擊,我和小伙伴們也蔫不拉幾了幾天。我終究是沒有摘到尚華叔家的樟梨吃,盡管我們付出了千般的努力和百般的陰謀詭計,在尚華叔的野蠻霸道下,還是一敗涂地,連那棵長了十幾年的樟梨樹都因為我們而倒了大霉,在碩果累累的青春年華里便化成了一堆柴火,一縷青煙。我不知道是該責怪我們這群貪嘴的小伙伴,還是該詛咒尚華叔一了百了的兇橫霸道。

  周末,父親回來后大罵了我一頓,一方面指責我不學好,天天在村里晃蕩,偷雞摸狗,從小偷針弄不好長大就要偷金坐班房。另一方面,說我不大度、眼界低、不知道感恩,只會盯著人家的缺點和傷疤,還與五斤仔合伙恐嚇、欺騙尚華叔,實在是不應該。父親除了大罵我一頓之外,還要拉著我去尚華叔家賠禮道歉。后來看到我實在是頑固不化,怎么也說不動,他便一個人去了尚華叔家。

  看著父親漸漸融入朦朧夜色的身影,尚華叔敢言敢說,關(guān)鍵時刻敢于援手助人的依稀往事再次浮上心頭。

  那個時候,村里燒火煮飯用的還是柴草,每年冬天,村里的山林都要進行一次砍伐,先是在較大的或是有病蟲害的的樹干上削去一塊樹皮做標記,有標記的樹才可以砍伐。村里會先告知大家每人大約可以分得柴火多少斤,大家就按照家庭人口數(shù)去把做了標記的樹連同樹根一起砍伐下來,收拾妥當后,就按照事先抓鬮的順序來過秤,多退少補。過秤的先后順序特別重要,尤其是對沒有勞力的人家而言,排太前了連樹都還沒砍伐下來,自然是沒法過秤,輪空之后要再請他們回來過秤則千難萬難,還欠下了天大的人情。排太后了也不行,要干巴巴地等著。秤完之后還要把柴火搬回家里去,那又是一個勞累活,稍一耽擱當天就搬不完,放在山上心里又惦念著。所以,大家最想抽到的順序都是十二三號,不急不慢,剛剛好。我家里照常是我去抓鬮抽簽,不知道是什么緣故,每次總是抽在七八號左右。這是一個尷尬的排序,對家里有勞力的人來說,這是最佳順序,剛剛收拾好就來過秤了,過秤后還有大半天的時間,可以慢悠悠地將柴火往家里搬。我家則不同,父親平常不在家,除了母親,家里都是些老人、小孩,等我們把砍伐下來的大樹收拾好,往往過秤到了十四五號。這個時候,除非后面有輪空的號碼,他們才會往回走補秤先前輪空的號。母親這個時候是最著急的,但也拉不下臉來去再三請求過秤的人。父親在家時經(jīng)常說,要遵守大家約定俗稱的規(guī)矩,不能因為自己方便而鉆空子,母親也是個文化人,雖然下放之后就留在了農(nóng)田里,沒有再返回課堂繼續(xù)當民辦老師,但規(guī)矩意識卻與日彌堅。

  這個時候,無所事事的我則會跑到過秤的地方,一家一家地跟過去看熱鬧。每次尚華叔看到我過來了,那緊繃的臉便有些松動,似有心無心地問,老懂,明德老師回來了沒?如果我回答說回來了,今天正好星期天呢,你不知道嗎?他便繼續(xù)低下頭,一聲不吭地與那伙人一起過秤。如果我回答說沒有,他在上課呢,哪有時間。他便會在秤完這家的時候說,你們看明德老師家已經(jīng)輪空這么久了,明德老師不在家,都在為讀書娃忙碌著,他們家勞動力不足,不先過秤的話,柴火又要扔山上過夜了。于是,其他人也附和著,是啊,是啊,明德老師為了我們大伙的讀書娃,我們也得出份力。于是,過秤的人便不請自來地返回到我家堆放樹木的地方,手腳麻利的一次過秤完。本來輪到過秤的人家,一看過秤的人拋下他家不管,嘴上正要說些憤懣不平的話語,一打聽說是明德老師家柴火收拾好了,先給他家過秤完馬上就過來時,臉上的不快馬上就消失不見,說,是去明德老師家啊過秤啊,明德老師沒回來,那是應該的,咱再等十幾分鐘就是,沒什么要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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