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法師就帶著他們五花八門的道具進(jìn)場了。他們身穿金絲銀線道袍，手持法器靈幡，在堂屋開壇做法。他們有時候悄悄詠誦經(jīng)文，有時候高聲吟唱，有時候焚燒香蠟錢紙，有時候敲鑼打鼓，有時候放鞭炮……這些場景文兮以前只在電視上看過，現(xiàn)在才親身感受到其中的五味雜陳。他們幾個子女完全不懂法師在干什么，只能聽從安排。有時候他們被叫去作揖磕頭，有時候被叫去燒香蠟錢紙，有時候被叫去在院子轉(zhuǎn)圈……沒有被法師安排做事的時候，他們就在一旁休息，有親戚朋友來拜訪時就上前迎接。
時間果然是撫平傷痛的最好良藥。短短幾天下來，大家已經(jīng)身心疲憊，好像忘記失去了人生最重要的親人，天天縈繞在耳邊的只有嘈雜的誦經(jīng)聲、鞭炮聲，整個家里都是濃煙、紙屑、塵土。劉媽、大姐常常在樓上休息。兩個孩子像沒事人一樣玩玩鬧鬧。由于房間不夠，勝哥回自己父母家暫住了。二姐一家人住在宏哥父母家，他們常常進(jìn)進(jìn)出出，大概是因?yàn)樗麄冞@里還有自己的朋友的原因。因?yàn)閯⑶锍墒俏ㄒ坏膬鹤?，所以是寸步不離地守在家里，時時刻刻準(zhǔn)備迎接親戚朋友和聽從法師的安排。夫唱婦隨，文兮如影隨形地跟在劉秋成身旁。
文兮看著法師把家里弄得烏煙瘴氣，完全沒有了失去親人的沉痛感，就在想：這個法事的意義是不是就為了轉(zhuǎn)移大家的注意力?。颗紶査龝?cè)耳傾聽法師的吟誦，努力想聽清楚他們到底在念什么，但是什么都聽不懂。法師讓他們在院子里轉(zhuǎn)圈，她也想問問是什么原理，但被劉秋成阻止了。有時候她看著大家滑稽的樣子都想笑出聲。深夜里，鄉(xiāng)間萬籟俱靜，只有劉家燈火通明，還有低聲的念經(jīng)聲。念經(jīng)聲想蒼蠅一樣在文兮耳邊嗡嗡作響，吵得人不得安寧，但是她仔細(xì)一聽：真人聲已經(jīng)換成了錄音機(jī)循環(huán)播放，原來法師也累了，還是機(jī)器更持久??！幾輪翻來覆去后，文兮終于扛不住，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下葬的頭一天是非常忙碌的一天，劉家必須提前準(zhǔn)備好第二天要用的東西，當(dāng)然，這基本上都是劉秋成的任務(wù)。他去借了一輛三輪車，去親戚家拉回來幾張大方桌、十幾條長凳，擺在院子里，為第二天的流水席做準(zhǔn)備。又和辦流水席的主廚師傅商量了第二天的菜單，師傅寫好采購清單，劉秋成又跑上街去采購各種肉類、蔬菜、調(diào)料……要買的東西太多，一個地方買不齊全，劉秋成又去其他地方買。跑一趟拉不完所有東西，就跑兩趟，跑兩趟拉不完，就跑三趟……有時候買錯東西了，主廚不滿意，又重新去買；有時候東西數(shù)量不夠，又去買第二次……這樣來來去去，也不知道往街上跑了多少趟。文兮也跟著他跑，在文兮眼里，這至少比待在家里聽念經(jīng)有意思。
只是不幸的是：忙到下午的時候居然下起了毛毛細(xì)雨。三輪車沒有頂棚，這下可麻煩了！還好劉秋成腦子轉(zhuǎn)得快，問買菜的老板多要了兩個塑料袋，一個套在文兮頭上，一個套在自己頭上，還滿意地說：“這下淋不到雨了！”
文兮一臉嫌棄：“這是什么呀？太難看了吧！”
“這時候還管什么好不好看！實(shí)用最重要！”
文兮看了看自己快淋濕的衣服：“頭上是遮住了，但是身上遮不住?。 ?p> “那再要幾個大袋子把你身上裹起來?！眲⑶锍梢贿呎f一邊就又往菜市場跑。
文兮連忙拉住他：“不要!哎呀，不用了，我開玩笑的。沒關(guān)系的，就這么點(diǎn)毛毛雨，淋不濕。”
“把你淋感冒了就不好了。”劉秋成心疼地說。
“我沒那么脆弱。再說，身上裹塑料袋多難看??！”
“人家搞環(huán)保藝術(shù)的不還專門把塑料袋裹在身上嘛！”
“我們又不是藝術(shù)家，別人只會以為我們是瘋子。算了吧，我可不想萬眾矚目！”
“好，那我騎快點(diǎn)！”說著劉秋成就飆起車來。
“慢點(diǎn)，慢點(diǎn)，安全第一！”文兮不放心地叮囑。
……
終于在細(xì)雨中飛奔到家了，倆人把東西搬進(jìn)了屋里。大姐拿了根毛巾讓文兮擦擦雨水。
劉秋成看了看采購清單：“再跑一趟東西就買齊了?！彼D(zhuǎn)身又要出門。
文兮趕緊放下毛巾：“等等我！”
“你就別去了，下著雨呢！”
“我拿把傘?！蔽馁鉀]聽劉秋成的，去問大姐要了一把傘，匆匆跟上劉秋成。她坐在劉秋成身后，把傘舉過劉秋成的頭頂。
“不用給我打，遮好你自己就行了?！?p> “要打！”文兮倔強(qiáng)地說。
劉秋成犟不過她，正準(zhǔn)備出發(fā)，原原大叫著奔過來：“舅媽，你們還要上街嗎？”
“嗯，還有東西沒買完?！蔽馁饪粗孟裼性捯f，“有什么事嗎？”
“能不能幫我買樣?xùn)|西??？”
“什么東西？”
“買條褲子?！?p> “哦？”文兮看了看原原，不知道為什么她會主動要求買東西。
“我沒有帶多余的褲子回來?！痹故幍卣f。
“哦，好。你要什么樣式的？多大號？”
“都可以。M號就行?！?p> “好！”
說完，夫妻倆就出發(fā)了。
在路上，文兮問劉秋成：“你說是不是我沒給大姐兩個孩子送見面禮，她們不高興?。俊?p> “怎么會！”
“說起來是我大意了，第一次見面，我是應(yīng)該給她們買禮物的……”文兮若有所思，“只是這一年來，手里沒有錢，就完全沒朝這方面想，只要花錢的事都被忽略了……唉，活得一點(diǎn)底氣都沒有了……”
“不怪你，是我的錯……”
文兮沉思了一會兒：“那買條什么褲子呢？買條便宜的吧，她肯定覺得我這個舅媽太摳了；買條貴的吧，我們又負(fù)擔(dān)不起……說起來，這一年，我自己都沒買一件新衣服……”
“就買一條一般的吧！以后有錢了再買好的?！?p> “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有錢哦！”文兮感嘆道。
兩人一陣沉默，文兮又問：“是不是還得給南南買一條啊？給姐姐買了，不給她買，實(shí)在有些說不過去?！?p> “嗯，一人買一條吧！”
倆人到了街上，就先去買褲子了。然后再采購?fù)晔Ｏ碌臇|西，回到家中已是傍晚。文兮把新買的褲子送到兩個孩子手里，劉秋成高興地說：“原原、南南去試試好不好看！”
文兮覺得有些尷尬，她很擔(dān)心兩個孩子會嫌棄，就說：“別麻煩了！要穿的時候再試吧！”
沒想到劉秋成執(zhí)意說：“試試嘛！看看你們舅媽眼光如何?！?p> “舅媽的眼光肯定好啰！”原原看了看褲子，沒有要試的意思。
“南南去試試。”劉秋成又說。
南南只能乖乖地去試穿。她穿著新褲子高興地走了出來。
“嗯，還不錯嘛！看起來精神多了。”劉秋成夸贊道，“看來你舅媽的眼光真的不錯嘛！”
文兮還是覺得很尷尬，因?yàn)檫@畢竟不是兩個孩子在真心表態(tài)，只能自己找了個臺階：“大小合適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