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遠(yuǎn)在北方孤獨(dú)的鬼
薄云朦朧,明月隱約。
夜色有些淡。
無垠荒野上,幾乎腐爛的血肉如泥鋪滿地面,森森白骨好的碎的于各處零落,點(diǎn)點(diǎn)幽藍(lán)色鬼火緩緩地燃燒著。
幾條野狗正在游蕩,四處挑揀吃食,也不顧它們的腸子漏到了地上。
少了半邊身子的禿鷲停在樹上磨喙。
一切都顯得那么的詭異且諧和。
若無意外,此夜就將這么平淡地過去。
卻見,某處京觀旁,一只枯瘦而蒼白的手遽然破土而出,緊接著用力一撐,然后一個“人”便從地下鉆了出來。
這個“人”,說是人,也僅僅有著人形,實則皮囊如尸,胸膛敞開,左側(cè)可見心臟已沒了蹤影,只有蠕動的蛆蟲自空空如也的里面爬出。
也許,用“亡靈”來形容更為恰當(dāng)。
它搓開臉龐上沾滿的不知是肉還是泥的東西,露出鑲嵌著一雙玄月般眼瞳的蒼白面皮,依稀還留得幾分俊朗,可惜有好幾處深能見骨的駭人傷口。
無力感忽然洶涌難抑。
它靠著堆成山丘的京觀緩緩坐下,驀然間浮光掠影逐漸顯現(xiàn),過往的記憶在眼前一幕又一幕回放。
大陸歷一萬七千九百一十一年,妖魔自天淵中如潮而出,翻越萬重山水,突襲朧月王國,只用了將近三年,便攻破了王都。
那群妖魔,除了殺人,還是殺人,降者殺,不降者亦殺,殺后便吃盡,吃不盡就任其尸身腐爛,未留半條活路。
在最后的王都保衛(wèi)戰(zhàn)中,幾乎每個人都拿起了武器英勇作戰(zhàn),為自己,為家人,也為王和祖國。
但結(jié)局依舊,國破民亡,山河陸沉,昔日繁華只成過眼云煙,捉摸不住。
大部分人都沒了性命。它記得它就死在第無數(shù)次向城外反攻的時候。
只有極少數(shù)的幸存者在城墻倒塌后逃往南方。
不知道活下多少,如今怎么樣了?
它站起來,環(huán)顧周遭,一切都很陌生。故人何在,故地又何在?它側(cè)頭看著京觀。這里的尸體似乎都還很新鮮,而且所著的軍裝模樣和配備的武器制式也與它記憶里的大不相同。
究竟過去多少年了呢?它想嘆口氣,卻發(fā)不出聲音,原來喉嚨早就破了一個很大的口子,像是兇獸的鋒利爪牙造成的。
想著想著,歇息了許久。
它感覺力氣恢復(fù)了不少,便立起身來,從自己鉆出來的坑里找到了幾塊不知主人是誰的骨頭、一支斷成兩截的鐵銃、一把生銹的短刀、一柄枯朽的木杖,以及一面殘損的旗幟。
它在心里苦笑,把骨頭放了回去,再用旗幟把這些一直陪伴著它的老古董裹成一團(tuán)。
而后抬起右手,默念咒語,食指上戴著的銀戒微放光芒,那一團(tuán)老古董驀然消失。
幸好為了應(yīng)對戰(zhàn)爭需要,軍中推廣了許多無需吟唱的魔法。它剛才使用的便是納物咒。
又在周邊尋了一圈終于找到一套還算完整的衣服,換下自己這身被塵灰和血污所染根本看不出原貌的裝扮,思量了片刻,放入坑中掩埋了。
沒有儀式。仿佛又死了一次。它有些失神,良久之后才如夢初醒般抬起頭,凝望那輪蒼白之月,不曉得為何先前的三月同空也已不再。所謂滄海桑田,物是人非,欲說卻還休。
“天上不是故鄉(xiāng)月,煎熬都在無眠夜。寒霜猶照遠(yuǎn)游客,悵然淚下聲嗚咽?!彼谛睦镆髌鹜账劦南膰旁?。
這大概就是詩人常言之愁吧。
它忽然想去南方看看?!抢?,是否還有故國后裔或者傳承?
一念動,萬緒起。
既然選定了要去哪里,在向地下的同袍祭拜過后,于是便就此離去。
天地曠闊,它在無垠荒野上緩緩而行。
走著走著犬吠聲忽近。
它眼光平淡,將手上燃起的爝火隨意地朝那幾條撲來的野狗扔去。
晚風(fēng)恰好吹過。
白色的細(xì)碎灰燼飛散亂拋,像庭樹落花,也像回憶里的故事。
————
朧月城。
雖為王都,然而說不上繁華,大概是因為冬天將至,街道上行人車馬稀少,看上去沒什么生氣。
在位于王都中心的觀星臺上。
須發(fā)皓白的老者手捧王冠,舉目看著星圖,喃喃自語:“鬼蜮異動,又是災(zāi)劫?”
繼而長嘆,低頭將王冠戴上,眼里神意涌動,同時指尖光華旋聚,驀地凝成一只火雀。
它發(fā)出一聲清鳴,展翼離空。
飛去了北方。
————
朧月王國邊界北線。
這里布滿了戒備森嚴(yán)的哨所,衛(wèi)戍兵士全副武裝進(jìn)行巡邏。
也有許多聚居地遠(yuǎn)遠(yuǎn)地綴在防事之后,此時燈火闌珊,分外靜寂。
一座小鎮(zhèn)的酒館里。今夜的生意無比蕭條,守在前臺的老板娘手托著腮,睡眼朦朧地看著酒館里唯一的客人。
那是一位女劍士。她眉目清秀,面容姣好,但神色很是漠然,透著生人勿近的寒意,就好似放在桌上的那把長劍一般。
一出則鳴,一鳴則殺。
女劍士手里的杯盞倒?jié)M了酒,獨(dú)自飲著。奇怪的是,她沒要佐菜,只是喝酒。老板娘感覺她其實沒什么喝酒的興致,像是為了喝酒而喝酒。
要么是借酒澆愁,要么就只是等人等得倦怠了消磨時光而已。
她喝完了酒,便再斟好,一次又一次重復(fù)。
老板娘看得睡意更深了。
當(dāng)夜已深,不知過去了多久,女劍士的酒也不知喝了多少,老板娘快睡著了的時候。
有人推門而入。
煤油燈的火光雖已黯淡了些許,不過也能借此看清陸續(xù)走進(jìn)來了四個人。
其中,有冠胄服甲、槍盾在背的騎士,有身披長袍、斜挎箭袋的精靈弓手,有膚色似銅、皮銘咒文的僧侶,有白衫提匣、溫文爾雅的儒生。
騎士對才驚醒過來的老板娘說道:“麻煩溫四壺酒,再燒幾個小菜、煮些米飯?!?p> 老板娘點(diǎn)頭,轉(zhuǎn)身去了后廚,心知他們大概是那位女劍士所等的人了。
四個人也與女劍士坐在一桌,她放下酒杯,淡淡地說:“來遲了?!?p> 騎士帶著歉意道:“路上遇到‘暗隙’的人,糾纏了一番?!?p> “仇家?”女劍士眉頭微皺。
“非也,”僧侶冷笑道,“行殺人越貨之事的強(qiáng)盜劫匪罷了,大多為一般武者,可是卻有那群活在陰影里的家伙壓陣?!?p> 儒生嘆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我輩應(yīng)為之舉??上业融s到時已經(jīng)晚了,被襲殺的無辜過路人皆喪了命?!?p> 女劍士想了想,問道:“了結(jié)完了嗎?”
寥寥幾字,煞氣極重。
騎士笑道:“雖說只合作了幾次,但是閣下也對我們幾人的實力有些了解了吧?!迨邆€暴徒,皆已授首。”
女劍士嗯了一聲,然后說:“此次任務(wù),若準(zhǔn)備無誤,那便明日清晨出發(fā)吧。”
其余四人應(yīng)聲稱是。
稍后,老板娘端來了熱酒與飯菜。
待飯菜食完酒飲盡,商討完了雜事,眾人結(jié)了賬將要離去時,又有人正好走入酒館,與他們擦肩而過。
女劍士拿劍的手緊了緊。
她不動聲色地看去。
那人黑衣似影,尋常男子模樣,身邊跟著一個紅色頭發(fā)的女孩。
只是他那雙昏暗的琥珀色眼眸,讓人不禁想起野獸。
……
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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