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進退
逗樂人的小玩笑作罷。
葉提正了正臉色,道,“舅舅蒙恩圣眷,能去京里做官,往后必是官運亨通,扶搖直上,外甥為舅舅賀?!?p> 他深深一拜。
往日里,要是聽到這般奉承好話,盛纮不知嘴咧到哪兒去。
這回他卻不為所動,只是面露微笑,審視地打量著自家這個外甥。
葉提不覺奇怪,要是盛纮再不反應過來,他真要懷疑這便宜舅舅的智商,即使盛纮尚書臺承直郎從六品的京官是花錢找人疏通所得。
王若弗也瞧出來。
一場大病后,葉提跟換了個人似的。
“提兒,你這一病,變化不小啊?!笔⒗€淡淡問道。
葉提星目微瞇,深有所感道,“舅舅,《黃庭經》有云,生死之間有大恐怖,生于心,顯于身;外甥以為,生死之間亦有大造化、大智慧,偶有所得,行發(fā)自心?!?p> 盛纮眉毛一揚,“嗯?道家典籍你也有涉及?”
葉提輕輕搖頭,不好意思道,“不敢瞞舅舅,外甥只是愛看些雜書罷了?!?p> 這話不假,前身讀書用功,常與私塾里的同學借閱典籍,以此為借口,最好不過。
盛纮點點頭,“旁征博引是好事,但還是多看些應試的書籍。”
“不過你這話雖糙,也有點意思,生死之間有大造化、大智慧,嗯…”
見盛纮似是認同自己的說法,葉提一直存著的擔憂消散。
總算過了這關!
這邊舅甥兩人聊著,冬榮領著三名下人到了門外。
冬榮一人進來,朝盛纮拱手道,“主君,三人已到?!?p> “讓他們進來,你去院外守著。”盛纮甩了甩手。
“是,主君。”
冬榮出去,三名下人進來,見面即跪拜。
一番禮后,盛纮耐不住疑慮,問向葉提,“提兒,現(xiàn)在能說了吧?”
急了,急了。
“叫舅舅著急,是外甥的不是?!比~提拱手致歉道。
盛纮頓時無語。
逗了便宜舅舅一下,葉提也不再拖延,側身看向跪著的三名下人,目光來回掃了一遍,“小蕊女使,馮媽媽,牛媽媽,我有些問題要問你們,望你們如實回答。”
三人心里惴惴,又有盛纮、王若弗在上,哪敢怠慢,連連點頭稱是。
“小蕊女使,我臥榻期間,你給我送過幾次吃食?”葉提第一問的是小蕊。
問題卻是與他自己有關。
盛纮不解,不是說與他官途相關,與盛家名聲相關嗎?
與王若弗對視一眼,兩人沉住氣,繼續(xù)看下去。
“不敢瞞表少爺,一共兩次,昨兒晚食一次,今兒早食一次。”小蕊回道。
其實送吃食這內情,小蕊早就告知給葉提,她也不知葉提此刻為何再提。
葉提點點頭,再問道,“今兒早食我是知道的,昨兒晚食,小蕊女使不知送給誰人享用?”
他這么一問,盛纮臉色變了。
王若弗似乎對這些反應極為迅速,眼睛噔就亮起來。
兩人目光唰地聚焦小蕊身上,嚇得她當即磕頭伏地,道,“主君,大娘子明鑒,昨兒晚食,奴婢是送到表少爺院里的,被院里的鐘媽媽接了去,后面奴婢就不知了啊?!?p> 盛纮和王若弗一頓。
隨即,王若弗神速般地反應過來,“鐘媽媽?是前院的粗使婆子?我記得提哥兒院里伺候的不是繡雯和馮媽媽嗎?”
貓膩!
必有貓膩!
王若弗內心欣喜,如今持管事對牌的是林小娘那賤人,外甥院里出了如此差錯,少不了林小娘的過。
盛纮也知道,可這并非他所急。
他皺著眉,不耐地問向跪著的馮媽媽,“你不是也在表少爺院里服侍嗎?”
比起家中其他女使、丫鬟婆子,馮媽媽是個老實的,不然當初他也不會安排給葉提。
“稟主君,表少爺病倒第二天,老奴便被換去前院,負責漿洗?!瘪T媽媽回道。
前院漿洗的小院是在側院的后面,挨著一大塊可以晾曬的空地,平日里少有人過去,一般負責漿洗的婆子也住在那小院,每日都是各個院的女使將要洗的衣物送去,再由漿洗院的人送回。
當然,前院負責漿洗的都是些后院下人的衣物,主人們的衣物非他們負責。
“什么?”
王若弗嘴里懷疑,心里快活上天。
這天大的驚喜!
盛纮只覺不敢相信,“那繡雯呢?”
早上葉提問兩人,兩人一個沒回。
如今是盛纮問,她們敢再瞞?
短暫的遲疑,馮媽媽如實回道,“不敢瞞主君,繡雯如今在三哥兒院里服侍?!?p> 這回答,真是平地驚雷!
“三哥兒?長楓?”王若弗眼睛瞪得老大,連問道。
馮媽媽低著腦袋,點了點頭。
盛纮只覺得后腦勺一陣沖漲。
他滿眼不可思議,又化作憤怒,“荒唐!”
病倒哥哥院里的女使被弟弟收在院里,只這一個,已夠盛長楓跪宗祠的!
最關鍵的,他這一家之主,竟是不知!
難怪葉提之前提起那句話,正心,修身,后面就是齊家啊。
寬大的官袍袖子下,盛纮捏了捏拳頭,一手拍在圓倚的扶手上,強壓著氣,道,“說清楚,各中細節(jié)給我說清楚!”
中堂里回蕩著盛纮的聲音,縱然燒著暖爐,跪著的三人仍覺一股寒流穿過脊骨。
三人甚是惶恐。
本來一直沒出聲的牛媽媽,搶先開口,“府里有人說,表少爺短命,不日便亡,所以院里的女使和婆子被換了,可那鐘婆子去了表少爺院里,未照顧表少爺一點,反而吃拿不少,聽說她家里的這幾日新添了件上好的袍子哩?!?p> 這牛媽媽是個有口音的。
可話,盛纮是聽明白了,卻也冷靜下來。
王若弗更是聽明白。
想了想,她眼里藏不住激動,看向馮媽媽,問道,“是哪個通知你們的?”
吃了剛才的虧,她這回想明白,要想治林噙霜的過,得先把罪名坐實、找全證據(jù)。
盛纮一聽這話,一腦門的官司,不由地看向葉提。
這外甥,一大早可害苦了他。
葉提會意,未等馮媽媽回話,上前,朝王若弗拱手道,“舅母,更換奴仆這事,煩您稍后再問,不如等外甥將話說完?”
王若弗看了看葉提,又看看盛纮,雖有不愿,還是答應,“好,我實在氣不過那些個惡奴欺你?!?p> 她話里有話,惡奴不定指的誰呢。
葉提拜謝,又問向馮婆子,“馮媽媽,你再把早上看到我屋里的景象講一講?!?p> 馮媽媽自是如實道來,盛纮氣得直發(fā)抖。
簡直駭人聽聞!
“好了,你們去吧?!?p> 馮媽媽說完,葉提便讓三人離開,想著便宜舅母還有后話,也沒讓三人回去,叫她們在院門口候著。
如此,中堂上只剩葉提、盛纮和王若弗三人。
盛纮腦袋很大。
王若弗很開心。
葉提很平靜。
安靜了會兒,讓盛纮和王若弗有個緩沖,葉提再一次跪下。
又來?
盛纮簡直要跳腳。
“提兒,你這是做什么?快快,快起來?!彼B連道。
王若弗也是不解。
此樁案子,外甥是受害者啊。
葉提不聽,拱手,伏地,行跪拜大禮,挺直腰背,才道,“舅舅、舅母容稟,先前之事如何,此番之事如何,舅舅清楚,舅母也清楚。”
“外甥三年前蒙舅舅、舅母不嫌,收養(yǎng)在家里,如親出相待,如此大恩,外甥難以為報,是以小心謹慎,寡言少語,處處注意,不與人爭,生怕給舅舅、舅母丟臉、惹麻煩,如今卻引出兩件禍事,使得舅舅、舅母與家人生了嫌隙,外甥實無顏再留在家中?!?p> 話落,他又行一跪拜大禮。
“提兒,這是何話?”
盛纮震驚起身,滿眼駭然。
葉提是他親生母家唯一的血脈啊。
明明是葉提受盡冤屈、欺辱,卻為他著想,要出府。
這讓他如何自處?
傳出去,他還有何顏面?
王若弗瞪著眼,短暫的驚愕后,她以為葉提是表達不滿,連道,“提兒,那些惡奴賤婢敢欺辱你,舅母定然狠狠責罰,找了人牙子,盡數(shù)發(fā)賣,切切勿提這出府之言!”
葉提眼眶微紅,再行跪拜大禮,道,“舅舅、舅母之關懷恩情,外甥永世銘記,外甥走前,有一忠言相告,萬望舅舅謹記?!?p> “惡奴欺主,是治家不嚴,舅舅官途坎坷,如今眼看著要入京做官,值此關要之時,切勿懲處那些惡奴,待舅舅入京,一切塵埃落定,再做打算,不然這些惡奴傳出蜚語流言,怕舅舅入京要受影響?!?p> 一番話,似真情流露,發(fā)自肺腑。
實則葉提這是以退為進,賺取在盛府的立身之本。
順帶的,給林小娘在便宜舅舅心里埋一根刺。
盛纮眼眶通紅,心中羞愧難挨。
外甥一番打算,皆是為他考慮。
早早將左右屏退,是怕這話傳到下人里。
他眼含熱淚,望著葉提,久久不語。
驟風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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