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西境王的警告
弋姝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寶隆寺的。
天色漸沉,一大片潑墨壓著穹頂,讓人透不過氣來。戌時(shí)過后,幾點(diǎn)稀疏的星星,終于穿破烏云,散發(fā)出微弱光芒。
其莫走進(jìn)里屋,如往常一樣掌起燈。
豆大的燭光亮起,榻上一雙黑眸,直勾勾地盯著她。
其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公主!”
“其莫,你到底是何人?”弋姝神色冷得蒼白,像剛從冬日寒水中爬出來一般。
其莫咯噔了一下,故作鎮(zhèn)定道:“我此前已與公主細(xì)細(xì)說過,是公主救了我。怎么今日又問起了?”
“顏染夫人死了。青彥告訴我,她生前有個(gè)習(xí)慣,寫祈字會(huì)不自覺多一點(diǎn)。”弋姝平靜說著,黑白分明的雙眸緊緊盯著其莫。
果然,其莫身形一頓,一瞬頹了下來。
室內(nèi),一片清冷的寂靜。
良久,其莫終于抬頭望著她:“公主想知道什么?”
“所有?!边∧樈K于現(xiàn)出一絲波動(dòng)。
其莫怔怔,輕咬著唇思索了片刻。沉聲道:“屬下是西境王手下一等暗衛(wèi)。顏染,亦是?!?p> “為何到我身邊?”
“顏染在弋國多年,她生下澤兒后,王爺本已許她自由??晒鞯貌。伻臼钦樟瞎髯詈线m人選。后來不知哪里出了岔子,侯府中有人懷疑她身份,顏染便順勢借詐死脫身。后來王爺聽聞公主入了寶隆寺,身側(cè)卻無會(huì)武之人,便招屬下前來?!?p> “是你偷的甘棠迷藥?”
“是?!逼淠谷粦?yīng)下。
“你放的雪狐?”
“是。寒鐵鎖鏈本就出自西境,柳家也早就歸屬王爺,并不難解。”
“也是你下山告訴顏染,我對她起了疑心,引她自傷?”
“是?!?p> “為何要?dú)①R莞?”
“賀家想利用狐賜小公子牽制北戎。王爺此舉不過是警告!”
“狐賜?那位北戎公主在大燕生的孩子?”
弋姝震驚了,那孩子既是被西境王救走的,那雪狐……?
“是?!逼淠c(diǎn)點(diǎn)頭,證實(shí)了她的猜測:“雪狐一直是王爺豢養(yǎng)的。當(dāng)年救那孩子,也是王爺下令?!?p> 弋姝有些驚訝,其莫的坦率,完全出乎她所料。
她站起身,靜靜地望著她。
“所以,整個(gè)事情你從一開始就知道,卻耍得我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這也是她最介意、傷心的地方。她一直以來對其莫、甘棠雖說沒到親如姐妹的份,可也從未將她倆視為奴仆。
她們,是她最重要的伙伴。
其莫神色一僵,愧疚地低下頭:“顏染那日只是讓我?guī)兔Ψ懦鲅┖?,我并不知全情;后來我下山,見到彥九竟是她,才曉得殺賀莞之事。若我早知,怎會(huì)賭氣射賀莞……”
正是她那一針,留下了巨大破綻,最終害得顏染身亡!雖說此事純屬陰差陽錯(cuò),可顏染到底與她同屬暗衛(wèi),便是往日不熟,她也難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最后一事,西境王為何如此處心積慮安排你們在我身側(cè)?雪狐當(dāng)年救我,也是有預(yù)謀?”
其莫默然,隨即搖了搖頭:“屬下只是奉命行事,王爺心思實(shí)難揣測。不過屬下可以保證,王爺對公主絕無惡意。”
弋姝不由沮喪。
她想了半晚上也沒想明白,她一個(gè)深宮小公主,根本沒任何利用價(jià)值。而那位王爺如此費(fèi)勁心思、不動(dòng)聲色布局多年,到底為何?
轉(zhuǎn)首,將眸光轉(zhuǎn)向院中。她不喜伺弄花草,夏日墻角還能有幾叢雜草點(diǎn)綴??啥?,整個(gè)院子除了一片灰黑的泥土,便一無所有。
蕭瑟、枯敗。
這樣的日子,其莫卻一句不說,陪了她五年。
雖說是任務(wù),可這些同甘共苦的點(diǎn)滴,卻是真的。
“其莫,明日你便下山回去吧?!边崧暤?。她做不到將其莫當(dāng)成細(xì)作處置,可也很難再將她留在身邊。
其莫一噎,眼中瞬間溢出了淚珠。
弋姝頓足,疑惑地望著她。
“公主……是要屬下死么?”其莫顫抖著唇:“便是公主想要屬下性命,屬下也想整整齊齊死在寶隆寺……畢竟,這些年……屬下守著公主是命令,更是真心的……”
“我只是讓你回西境而已。何時(shí)要你死了?”
“西境鐵律,任務(wù)未完成,暗衛(wèi)只有死路一條。屬下便是回了西境,也難逃一死。”其莫淚光閃爍,幽怨地望著弋姝。
掌心,早已一層薄汗。
她在賭,賭弋姝心軟。
王爺鐵血無情,唯有對這小公主自幼上心。只要能留在弋姝身邊,不管她說了多少、錯(cuò)了多少,都是安全無虞的。
果然,弋姝動(dòng)容,嘆了口氣:“以你的本事,逃出去就是了。我不說,那位西境王如何能知曉?”
其莫吸了吸鼻翕,顯出幾分“嬌柔”來:“從未有暗衛(wèi)成功過?!?p> 弋姝一愣。這是怎樣的主子?。烤箤κ窒氯绱藷o情……
“算了,你還是先回去睡吧?!边行┐鞌?。
讓她看著其莫送死,她做不到。
“那……屬下今日與甘棠撿了些干棗,明日給公主做棗茶如何?”其莫抹了抹眼角,小心試探著。
“行吧?!边瓝]揮手,“今晚之事,你別與甘棠說了?!?p> “謝過公主。”其莫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朝她微微行了一禮,隨即輕快地走了出去。
這些年相處,她其實(shí)對弋姝性子摸得透透。聰慧是聰慧,可就是心軟得一塌糊涂。偏偏,她還不自知,一直覺得自己高深、沉冷得厲害。
“到底還是個(gè)孩子啊?!弊咴谠褐?,其莫抬頭望了眼緊閉的房門,不由感慨。便是在宮中受了些冤屈,與王爺當(dāng)年那些刀光劍影相比,簡直如同兒戲。
轉(zhuǎn)念一想起她家那正兒八經(jīng)的冷血王爺,不禁又搖了搖頭:公主這樣的心性,也不知日后受不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