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出發(fā)
一縷陽光從厚厚的云層中探出,不僅沒有絲毫暖意反倒越發(fā)顯出清晨的幽冷。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噠噠駛出宮門,沿著城中大道向著驛館行去。
長街之上只有零星幾家早起的店家剛剛開門,稀稀落落的人群沒有半分熱騰景象,反而連帶地青石板路都透著寒氣。
西境使團早已集齊在門口等候。讓人詫異地是,他們也只有一輛馬車,隨行人員均勁裝騎著馬。
弋姝與祈曜見過禮,雙方沒再多說什么,浩浩往城門駛去。
皇城大門已經打開,青彥領著一群兵吏,站在城門處冷漠地望著車隊。此次西境使團是秘密來的弋國,所以無論是弋國各處驛站軍營、還是京畿衛(wèi)戍都無法隨行相護。
這也意味著,只要邁過這道城門,弋姝的安危便全系在使團手中。
就在馬隊經過時,青彥突然開口對祈曜道:“西境向來自詡兵強將猛。使者若真是好男兒,這一路便需護我公主安全無虞!莫隨便讓弱女子陷入險境?!?p> 祈曜端坐在馬上,冷冷回視著他,片晌沉聲道:“公主安危西境自會負責,無需大人提醒?!?p> 弋姝正坐在馬車里閉目養(yǎng)神,聞言眼皮輕微顫了一下。她知曉青彥最后那句“弱女子”是誰。想必他對西境是有恨的,但這種恨意卻不能說破。
而車外的那位西境王,顯然對那位奉命死去的“暗衛(wèi)”并無太多印象。所以才會將青彥當成普通的將領;也聽不出他話里的隱意。
那個名叫“顏染”的女子,她的喜怒、她的愛恨,甚至她的孩子、她的愛人,可能都只埋沒在一張薄薄的卷宗里,埋在一個計劃、一個“暗衛(wèi)”代號中。
這一刻,弋姝覺得這個世界很無情。
車廂一顛,弋姝知道馬車已經碾過了城門的那道石坎。
她輕嘆了一口氣,還未來得及惆悵,就聽得后方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喊聲:“阿姊!阿姊!”
弋姝猛然坐直,半個身子探出車廂。只見弋寧正披頭散發(fā)騎著一匹小矮馬,朝著他們追來。身后,一群內侍跟著跑得稀稀拉拉,早沒了形象。
“快回去!”弋姝朝著他使勁揮了揮手。心中一酸,眼淚不由在眼眶中轉了轉。
她一大早出宮,就是不想與弋寧告別。那種凄凄慘慘的離別畫面,會讓她覺得自己更可憐。
可沒想到,弋寧還是追了出來。
馬車側方,祈曜輕輕舉起右手。
祝弗見狀大喝一聲:“停!”整個車隊頓時齊刷刷止住了。
弋寧氣喘吁吁追了上來,一見面便撲到弋姝懷中大哭:“阿姊,你為何騙我?你不要去西境!我不讓你去!”
弋姝輕輕拍了拍他背部,強笑道:“我昨日不是和你說了么?我自己想出去玩玩。你好好在宮里待著,阿姊一年就回來了。”
“不是的!我知道……阿姊,我全知道!你是代我去的。你若去了,就沒命回來了!”弋寧哭得更傷心了,鼻涕眼淚蹭了她一身,十足一個耍賴的孩子。
弋姝苦笑,將他扶正溫言道:“怎么會?這話是誰和你說的?西境又不是什么豺狼虎豹之地?!?p> 弋寧吸了下鼻翕,一邊哽咽一邊斷斷續(xù)續(xù)道:“是王長姐說的……她早上幸災樂禍來著,被我聽到了……她說西境人未開化,都是喝生血吃生肉的;你這一去,十有八九回不來了。”
弋姝不由瞥了眼一旁的祈曜,卻見對方正陰沉著臉地看著他們。她暗暗嘆了口氣。同樣是韋夫人所出,弋適溫良純善,弋凌卻十足的沒腦子。
她眨了眨眼,拉起弋寧悄悄指了指祈曜:“王長姐說話哪能作數(shù)?你看那位顏公子,他之前不但救了你,還贈藥讓你退燒。怎會是未開化的?你放心,他對阿姊……挺好的。有他在阿姊不會有危險?!?p> 弋寧側身懵懂地盯著祈曜,終于止住了淚:“真的么?你會護著我阿姊?”
祈曜坐在馬上望著他,坦然道:“自然。你阿姊到了西境,便是最尊貴的客人?!?p> “我阿姊不吃生食,你們能做熟了么?”
祈曜臉色微動,道:“西境也不吃生的。”
“我阿姊身體弱,不能受氣、不能受累,你們能順著她么?”
祈曜緊勒著馬韁,沉聲保證:“有我在,無人敢讓你阿姊受氣受累?!?p> “我阿姊好動,最愛四處逛逛,你能不拘著她么?”
祈曜挑了挑眉,嘴角似乎揚了起來:“你阿姊還有這愛好?西境任她行走?!?p> “可是她有些懶,至今沒學會騎馬。”弋寧小臉微垮。
“沒關系,她若愿意,我可以親自教她?!?p> 弋姝腦袋“轟”地一下炸開了。她控制不住地開始腦補祈曜教她騎馬畫面……偷偷瞄了眼一旁眾人,幸好沒人注意到她變化。眾侍衛(wèi)非常統(tǒng)一地保持著“面無表情”模樣。
弋寧點點頭,對祈曜的回答還算滿意。想了想又故作老成道:“你在西境能說得上話么?若是那西境王為難我阿姊,你可能幫忙傳個信?”
祈曜很鄭重地點點頭:“本公子在西境還有幾分分量。若西境王敢為難公主,本公子定第一時間給世子傳信?!?p> “咳咳……”弋姝終于忍不住輕咳了一聲,“寧兒,這回放心了吧?你快些回去!”
這兩人越說畫風越不對。再說下去,指不定這臭小子還會說出什么來,把她賣了都不知道!
還有,說好的西境王“嚴肅沉穩(wěn)”的呢?居然說瞎話不打草稿……
弋寧似乎終于安下心來。對著祈曜一本正經道:“顏公子你很好,我阿姊就托付給你了!你若護著她平安歸來,本世子不會虧待你!”
“那顏某先行謝過世子了?!逼黻坠笆中辛艘欢Y,竟十分地配合。
顏翊瞧著他行云流水、不知真假的動作,驚得一愣一愣,下巴半日沒合攏。他忍不住拱了拱祝弗:“王兄……沒事吧?”
祝弗身體微微傾向他,以幾不可聞的聲音道:“這說不定是未來小舅子,當然得哄著……”
祈曜耳廓動了動,犀利的目光一瞬射向兩人。顏翊一驚,條件反射地挺直身姿,緊閉嘴巴。祝弗摸了摸鼻子,隨即顯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沉冷表情。
一場原本“悲戚”的離別大戲,就這樣在祈曜“無比真誠”的三言兩語中化解了。最后,弋寧竟對祈曜完全沒了設防。不但愉快地與他揮手告別,還一再叮囑讓他準備些好玩的,讓阿姊到時候“帶回來”。
車隊緩緩向西北進發(fā),一刻鐘后終于淹沒在塵土微揚的官道中。城樓上,弋適望著車隊消失的背影,垂下眼眸:“走吧,咱們也回去準備吧?!?p> “喏?!鄙韨日鹿⑽⒐響?,聲音不大,眼中卻泛起了一圈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