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小花，又跑哪兒去了?！崩牙训穆曇魝鱽?，一條黃花白底的小狗從河邊跑出來，濕了的身體在姥姥褲腿蹭著。

　　小花，是2007年被二姨夫從路上撿到的一條小笨狗，撿到它時，它還沒有手掌那么長，好在姥姥家養(yǎng)著羊，當(dāng)時也巧，母羊下了崽兒，姥姥時常說起，小花命不該絕，就這樣，姥姥每天給它擠羊奶，然后用針管給它喂食。姥爺又是個老古董，也是個口嫌體正直的人，雖說不太喜歡，但是也不是那么討厭，姥爺是個老黨員，穿著也古板，性格也挺固執(zhí)，說話倒是溫聲細語，對人也很溫和，每次我放暑假都會去姥爺家住一段時間。那也是我上學(xué)期間最幸福的日子。

　　從三月份撿到小花，轉(zhuǎn)眼它就三個月了，我放暑假已經(jīng)可以跟在我身后扎巴扎巴的跑，它白黃色的花紋，所以取名叫做小花，很招人喜歡。

　　姥爺家旁邊有一塊菜地，每天早上姥爺都會起很早，去菜地摘點菜，自家種的吃著放心，小花每次都會跟在姥爺身后，姥爺嘴上不說，其實他心里也特別喜歡小花，每次看著小花在桌邊坐著，姥爺都會時不時掰一點饅頭喂它，小花也會很給面子的舔的一點不剩，偶爾燉個骨頭，姥爺還會把剩下的骨頭扔給小花。

　　記得沒錯的話應(yīng)該是2010年的暑假，也是我小升初的暑假，偶爾看到姥爺坐著一個矮凳子，在給小花摘跳蚤和蜱蟲，這在之前基本不會發(fā)生的事，以后將成為常態(tài)。農(nóng)村養(yǎng)狗沒那么嬌貴，每次小花從河邊回來姥姥都會坐著矮凳子，小花也乖乖的或趴著或躺著在地上，姥姥也仔仔細細的給它抓跳蚤和蜱蟲，省的它每次癢的不行。小花毛色特別好看，又亮又順，姥姥每次都說不洗澡還不臟，其實姥姥也知道它每次都會去河里玩，每次毛干了都特別干凈。

　　這次換了姥爺幫小花除蟲，莫名有點不適應(yīng)，從那以后我發(fā)現(xiàn)姥爺不定時去菜園澆水的時候小花總是跟著，盡管每次都會弄一身泥，姥爺也不嫌棄了，還會帶著它去河邊洗澡。從那時開始姥爺變得每天笑容滿面，固執(zhí)的性格也變得不那么頑固。

　　除姥爺姥姥之外和小花相處最多的當(dāng)屬我姐莫屬了，因為二姨和姥爺在一個村里，我姐基本都是我姥姥看大的，每天我姐都會坐在矮凳子上陪小花一段時間，它很安靜，是個小淑女，也很調(diào)皮，也是個小惡魔，它喜歡的不是安靜，是陪伴，它很親人，真正的把人當(dāng)做家人，而不只是主人。

　　轉(zhuǎn)眼間小花也長大了，有段時間我發(fā)現(xiàn)它肚子鼓鼓的，而且吃的也不少，我問姥姥：“姥姥你看小花是不是撐著了。”

　　“哈哈哈哈，小花有小狗崽兒了，你沒看它肚子那么大。”姥姥答道?！巴?，那不是要有好多小狗?！蔽遗d奮的揮舞著雙手。

　　那段時間，照顧的格外仔細。我姥姥給小花接生的，五只小狗崽兒，粉粉嫩嫩的，我仿佛看到了剛到家時的小花，它們嗷嗚嗷嗚叫著，生意盎然，小花很護犢子，誰也不讓碰，唯獨家里人，怎么摸都沒事，可能在她心里我們都是她的家人吧。

　　很快，小狗崽兒陸續(xù)的被同村的或者鄰村的一只一只抱走，我知道，它們都是“小花”。都是小花的延續(xù)。我們看出小花眼中的不舍，也能看出她眼中的信任?？晌覟槭裁茨敲聪肟?。嗓子里像是有什么東西被噎住了。也許是小花感受到了我的想法，她會走過來躺在我面前，我也坐在矮凳子上撫摸她的肚皮，它一如既往的安靜，我的手放在它嘴邊，它會輕輕的舔舐我的手指，這時候我的心情才會好起來。

　　不知道什么時候，小花脖領(lǐng)的項圈上多了一個大鈴鐺，有它的爪子那么大的鈴鐺，叮鈴叮鈴格外響亮。每次去姥姥家都會聽到悅耳的鈴聲，我就知道小花來接我了，打那之后，哪有鈴聲小花就在那兒，我不知道它舒不舒服，但是我們感覺到它很開心。

　　后來我才知道，原來小狗最好不要戴鈴鐺，會對它的聽力產(chǎn)生很嚴重的負面作用。后來，我養(yǎng)的狗從來沒有帶過鈴鐺，不是怕它聽力受損，而是我害怕起那年夏天，那只帶著鈴鐺的小花。

　　 2016年冬天，那年格外冷，在山東來說，那年算是比較冷的了，就在那年，姥爺因為闌尾炎住了一段時間院，那段時間的小花格外煩躁，不安，鈴鐺晃得格外凌亂，因為姥姥年齡大了，就不讓她去陪床了，因此，每天姥姥都會在矮凳子上曬著太陽，撫摸著小花，這時候鈴鐺才不會那么響亮。

　　也是從那時候，小花格外黏我姥爺，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姥爺不再像從前的姥爺了，以前的姥爺挺胸抬頭，走路格外硬氣。現(xiàn)在我只看到暮年的姥爺，微微有些佝僂，慢慢走著，小花也在慢慢跟著。姥爺?shù)男愿裼辛撕艽蟮母淖?，他會?jīng)常的坐在矮凳子上，撫摸小花，會經(jīng)常帶小花出去玩，會經(jīng)常逗弄小花，而小花也很給面子的躺在地上漏出肚皮。

　　 2018年姥爺去查體，也是那時候，被查出胃癌，當(dāng)時因為我已經(jīng)在外面打工了，聽起媽媽說起這事，我的大腦是空白的，為什么這種事會發(fā)生在我們家，我以為，癌癥離我們很遠很遠，可是它也來的那么突然，就像小花闖進姥爺?shù)纳?，腦海里一直在回想和姥爺?shù)狞c滴，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我忽略了好多姥爺?shù)募毠?jié)，就像是我寫的這個故事，好像有好多東西想寫，可是又寫不出來，姥爺好像很模糊，可是又像離我很近，我清楚的記得他的模樣，和姥爺?shù)墓适?，我都清楚的記得，他的固?zhí)，他的溫和，他走路的姿勢，無論是抬頭闊步還是步履蹣跚，我都記得，淚水布滿了雙眼，嗓子像是被什么東西噎住了，就像是心里失去了什么，想抓又抓不住。

　　小花也老了，她的淚痕開始變多，開始玩一會就很累，每時每刻都想趴著，雖然家里人讓我不要和姥爺姥姥說起姥爺?shù)牟∏?，可是我總會偷偷的哭。最后還是小花陪伴姥爺姥姥最多。

　　 2018年7月，姥爺生日，原諒我一直不記得姥爺生日，我心里很愧疚，每次都需要媽媽和我說，這次生日，我裝著被白酒嗆到，嗆得滿臉淚花，姥姥笑著給我擦眼淚，我清楚記得姥姥和我說的一些話“不能喝酒別喝了，喝了還難受，少喝一點。”其實，是被嗆得還是我就是想哭，只有我自己知道。在外面陪老板喝酒我的酒量我自己是知道的，一瓶白酒還是沒有問題的，不知道那天是怎么回事，一杯白酒下肚，我就暈暈的，無奈只能去側(cè)臥床上睡覺了，夢里姥爺又變得神采奕奕，小花也在一邊蹦蹦跳跳，歡聲笑語，我是被笑醒的，醒了才發(fā)現(xiàn)臉上還是有淚痕。從那天我有了個外號“一杯倒”。無所謂了，一杯倒就一杯倒，有時候，夢里啥都有。

　　小花老了，它現(xiàn)在眼睛嚴重白內(nèi)障，可是它還是能感知到我來了，還是搖著尾巴走到門口迎接我，我抑制住想哭的沖動，走進大門，我不敢去撫摸它，它已經(jīng)很老了，慢慢的走到矮凳子邊趴下，我也走到矮凳子旁邊，坐在矮凳子上，輕輕的撫摸著它的肚皮，它依舊是那么雀躍，而我的心情越發(fā)沉重，因為它的毛發(fā)已經(jīng)不似之前那么亮了，越發(fā)的暗淡。

　　姥爺越來越嚴重，每次吃一點東西就會吐出來，姥爺家住的是火炕，以往姥爺還能在院里走幾步，現(xiàn)在的姥爺只能在床上，每次起身靠在墻上都要花費許多的力氣，而姥姥也很少出門了，只在床邊坐著陪姥爺說說話，小花也在炕邊趴著，靜靜地聽著姥姥話癆似的說著，這幅畫面太寧靜了，我都不舍得打破，我呼吸都放慢，姥爺是非常愛喝茶的人，最喜歡的是茉莉，他說過：茉莉雖然苦，但是回香，清香而甘甜。以前我不太喜歡，但是倒是喝得下，現(xiàn)在我恨不得天天陪姥爺喝茶，我就在炕上的小桌子泡茶，我下的很濃，因為姥爺喝了近30年茶，非常喜歡茶的味道，茶香味在房間里，很香，那天的茶異常的苦，但是我喝的很開心，姥爺?shù)奈覆辉试S他再喝茶了，但是我陪他泡茶，清香味也讓姥爺心情不錯，這或許也足夠了。

　　 2019年7月，姥爺最后一個生日，可惜我依舊是個混蛋，還是需要媽媽提醒我，那天很熱鬧，很多親戚都在，我那天喝的還是白酒，這次我喝了一瓶，不過我沒有醉，只是暈暈的，恍惚中，我看到了小花變了，變得神采奕奕，還是那條小河，還是跟在姥爺身邊，姥爺在笑著，可是我聽不清他的笑聲。

　　十月份，很冷，山東的十月份不該那么冷，可是那天我感覺冷得出奇，我在車上已經(jīng)哭得不行，我知道姥爺走了，上午十點鐘走的，我無法形容我的心情，傷心，愧疚，不舍，還有滿心的苦澀。

　　入院，我本以為的寂靜，變?yōu)榱肃须s，人來人往哭聲一片，只有小花，趴在月臺上，只靜靜看著來往的人，不聲不響。

　　自姥爺下葬之后，小花每天都會趴在矮凳子旁邊，不吃不喝，直至它起身都需要花費巨大的力氣，直到它最后在冷風(fēng)中，也在太陽下“睡著了”自此，矮凳子旁邊再也不見那個雀躍的小花，也不見了姥爺?shù)臍g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