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家村外,是郁茂的山林。
位于吳家村尾的,吳家村祠堂,與深林,隔著不過十幾丈斜斜相望。
此時深夜,打祠堂的方向,往深林一瞧,只能看見黑魆魆的一團山影。
白晝望過去,顆顆分明的林木,此刻和其所在的山壁,都與夜色融成了一團化不開的濃郁。
無層次,無細節(jié)。
全然看不出有人佇在里頭。
這人眉骨上貼著一張黃符紙,正望著吳家村祠堂內(nèi)里的搖曳火光,因看不清內(nèi)里的情況,他的目光就落在了,祠堂屋頂上那個搖著鈴鐺的小青年身上。
尋常來說,再目光如炬,如此黑夜,他也該看不見小青年手上小搖鈴才對。
但他分明看見了,他還很費解,
“這村佬,傻子嘛?什么事都敢摻和,還擱那搖鈴鐺?”
但沒深究,他來此的目的也不是為了看這傻子。
“只是出山補點貨,沒曾想,居然撞見倆鹽務巡警,但既然撞見了,自是萬不能放了他們回去……待他們料理完小鬼……只是不知這兩人修為如何。”
他喃喃自語,片刻后失笑,
“不過不知又怎樣,余江榷運局練氣七層以上的練氣士,哪個本道爺沒見過?只要不是練氣七層以上,區(qū)區(qū)兩名低階練氣士,本道爺,還不將你們……”
他眼角有冷冽兇光,夜風順走了他的尾語。
“……大卸八塊”
…………
從孫巡警失措的槍口中,射出的十發(fā)彈頭。
幾發(fā)不見了蹤跡。
幾發(fā)噗嗤出血水。
獨一發(fā)磕在了銅頭小鬼的銅色腦門上。
甭管時運不濟還是運道晦澀,這就碰上了。
磕在銅色腦門上的彈頭,火光折躍,撞上沙坪光的手槍,他虎口一震,下意識扣動扳機。
一聲“砰”地炸響,被折射彈頭堵了個槍膛嚴實的手槍,火光乍現(xiàn),七零八落,硝煙從沙坪光的指縫騰起。
孫巡警的色厲內(nèi)茬,叫苦連連,按下不表。
炸膛的手槍害慘了沙坪光。
扭曲成雞爪的持槍右手,紅色的血與黑色的硝痕斑駁蜿蜒。
仍不敢忘大敵當前,沙坪光牙縫里擠出痛苦哀嚎,左手一撩衣襟,內(nèi)襯上一排朱字黃符紙,
【火烷符】
烈焰一丈,持續(xù)五息,消耗陰陽氣四刻。
【飛電符】
飛電爍爍,揚風無停,消耗陰陽氣六刻。
還有諸如【殺鬼符】【破煞符】【氣避符】,如此等等。
屋頂上捏著解脫勝的吳青看了個琳瑯滿目。
總算使出練氣士的手段了。
卻見沙坪光左手從一排符紙中夾出張【氣避符】。
【氣避符】
類別:符篆(一次性消耗品)
諸識分散,至氣盡者。
蘊含一絲風精的符篆,使用時注入兩刻陰陽氣,向前方放出旋風,持續(xù)三息。
…………
一丈便是三米三。
三息,就當三秒算吧。
掃過諸多符篆的仿單后,再見沙坪光用此符,吳青砸吧了下嘴,心中有數(shù),但沒作其他打算,先看好戲。
只見沙坪光念念有詞,“太一陽明,六甲之精。浩蕩使者,飛沙走塵!”
倆指夾著的軟塌氣避符陡然立起,仿佛有強氣流梳過,翻飛抽動。
“轟”一聲,地上的塵,四根梁柱上的燭火,圍繞著氣避符,被吸出一條條,若隱若現(xiàn)的褐赤兩色飛線,最終扭曲匯聚,勾勒出一團旋風,直沖銅頭小鬼。
一小截天窗中撲出的涼氣直撩吳青的眉毛。
席卷的颶風,當真是去勢兇猛,眨眼間便將銅頭小鬼撞飛三丈。
沙坪光也沒追。
氣避符看著聲勢浩大,三息卻轉(zhuǎn)瞬即逝。時間一到,風聲立消。沙坪光左手一張,攪碎般的黃色紙屑從手心拋出。
他心下一聲嘆息,假使他的陰陽氣尚未耗光,亦或是還能再用“絕憎愛”,他也斷不至于如此狼狽。終究是大意了。
但僅僅只是奪得一絲喘息之機,也好。
沙坪光左手抽向腰間,腰帶中一抹亮光飛出。
嘩啦啦,劍脊卷動如蛇,雪亮的軟劍在沙坪光手里揮舞得好似一團飛雪。
劍名明雪。
沙坪光江湖諢號,明雪劍,便是來源于此。
屋頂上的吳青眼皮張了張。
軟劍,他聽過,沒見人用過。他也不會。這玩意太花。奇門兵器,他都不喜歡。
他慣用的兵器就兩樣,一個刀,一個槍。
祠堂內(nèi)的劍鳴錚錚,退而復返的銅頭小鬼的嘶吼聲壓不住。
兩者一撞。
軟劍時不時地在銅頭小鬼身上刮下肉條,小鬼痛嘶連連。
軟劍,柔軟如絹,御敵時憑借神出鬼沒的劍路,割挑敵人要害,克敵制勝。
但缺點也很明顯,太軟了,力道難以貫通,劈砍都不拿手。
短時間內(nèi),砍不斷小鬼脖頸,劈不去小鬼四肢。
銅頭小鬼,便兇狂依舊。
小鬼吃痛,所以進攻,更加狂野。
尖牙利齒,無間隙地撲擊向沙坪光。
沙坪光更是用的左手,非慣用手。
他心中的怡然不懼,并不能使勉強招架的場面好看些。
豬隊友的危害,在此刻,顯露無疑。
如果不是孫巡警因膽怯,一而再的耽誤戰(zhàn)機。局面,哪里至此?
沙坪光一面御敵不松,一面按捺住怒罵的心情,朝著孫巡警吼道,
“你他媽快點,射它關(guān)節(jié)脖頸?!?p> 孫巡警一抖,抬著重新裝好子彈的手槍瞄了又瞄,焦急地大喊,
“避開點,都是你太近了?!?p> 沙坪光沒二話,抖直軟劍,刺在銅頭小鬼頭上,輕微叮聲中一個仰倒后躍,不求殺敵,只求拉開最大的距離。他算是怕了孫巡警了。
沙坪光人還在懸于半空,橘紅色的火焰從孫巡警手槍中噴突,點在了銅頭小鬼脖頸上。
槍彈連續(xù)射入小鬼脖頸,黑血肉屑飚飛。
一個,兩個,三個空腔,連成斷口。
小鬼身首之間,立時僅皮肉相連,頭顱搖搖欲墜。
孫巡警的第三輪射擊總算沒有帶著慌忙。
成了!
沙坪光后背砸地,大喜過望。
吳青也從祠堂屋頂上溜到外墻處。
時機差不多了……
然而,就這一剎那,孫巡警見有成效,下意識低頭從腰帶上里取備用彈夾。
“小心!”
沙坪光厲喝。
孫巡警立馬抬頭,懷中卻已撞進來一團黑影,他一個趔趄,嘴中血沫噴出。
猶如樹袋熊一樣掛在孫巡警身上的銅頭小鬼,右爪鋒銳,如燒紅的鐵棍沒入雪層,輕易將孫巡警穿腹而過,捅了個對穿。
不算搞笑,算疏忽。
慣于和人類交手的他忘了,銅頭小鬼不是人,不會因為幾近斷頸,就痛得窒息,呆立原地。
局勢徹底失控。
銅頭小鬼,“彈簧”腦袋,一擺一蕩,已一口就咬在了僵直的孫巡警脖子上。
“哧。”
它大口地吞咽著孫巡警撕裂大動脈中涌出的鮮血。
隨著生人的活血吸入,銅頭小鬼身上黑紅的肉塊擠動,嵌在它身體里的彈頭順著彈孔被排出,“釘啷”落地,催命連響。
其脖頸斷口處冒出一團藕絲似的肉芽,勾連,密織,恢復如初。
沙坪光就感覺一股涼氣從腳底板一直冒到天靈蓋,沸血如潮,涌上他的臉龐。
完了。
自祠堂門外卻躍進一抹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