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妖鬼與科學
暮光透過雕花的木欞照進屋子,青轉砌成的墻壁上寫著個大大的異體‘炁’字。
一個身著青色長袍的身影突然出現(xiàn)在那個‘炁’字正前方。
他手持一柄道門白鸞尾,白發(fā)以竹簪束起,脊梁挺的筆直,頭上帶著一頂魚尾模樣的朝天高冠。
正是師尊元景真人。
老道士瞧見地上的顧軒也不言語,只是將正殿兩側的燈盞填滿燈油之后挨個點起。
供桌后面,三清道祖的泥像淵渟岳峙,手持拂塵正襟危坐于神臺之上,照例一副和顏悅色的樣子看著殿中這對師徒。
一個魂魄不全,一個軀體有損。
元景真人杵在泥像前不知想著什么,地上的影子被燭光拉的很長,隨著燈芯一陣陣擺動著。
“你我?guī)熗揭粓觯瑸閹熞膊蝗炭茨憔痛讼г谶@天地之間?!?p> 老道沒有轉身,一語說罷良久無言。
滿殿燭火突然順著燈芯瘋狂竄起,影影綽綽的燭光似乎在昭示著他內心的痛苦與掙扎。
修了一輩子的道,臨門一腳時卻因看不破生死關驟生心魔,墮入旁門便再也回天無力矣。
不知過了多久,嘆息聲幽幽響起。
“大道獨行,休怪為師心冷,今夜我便去了你體內封鎮(zhèn)魂魄的玉髓針,下山去和家人好好告別一番罷?!?p> 顧軒雙瞳空洞,一臉木然躺在地上。
他雖然不敢透露出半點情緒波動,聽了這話心頭也忍不住一萬頭羊駝奔騰而過。
“老王八蛋抽人魂魄,謀人軀體都能說的這么冠冕堂皇,我就不信你能好心放我下山。”
果然,老道說罷轉過身來,漠然看向地上的顧軒:
“為師且抽你三魄拘于觀內,七日內若能如期復還,此后你我?guī)熗焦蚕礤羞b,于這紅塵間便只是過客而已。
老道揮動手中白鸞尾搭在顧軒肩頭,渾濁的眸子中募地生出幾分凌厲來。
“你想舍了殘魄逃竄也可,只是一旬之內便會魂飛魄散,自此永無輪回再世的機會?!?p> “你可知曉了?”
老道等了良久,顧軒才木然點了點頭。
他心底猛的生出一股狂喜來,總算是看到了一絲生存的希望。
只要這老東西敢放自己下山,他就能想辦法搏他一搏。
就算希望渺茫,拼了這條命也得淋他一頭屎尿不成,總歸強過癱在這道館中慢慢等死的折磨。
元景真人瞧著神色木然的顧軒冷笑一聲,眼中滿是有恃無恐的威脅意味。
“千萬別打什么小九九,為師可不想不想將你殘魄煉成燈芯,永世受那烈火灼身之苦?!?p> 他捏了個法訣,并指抽出五根沒入他體內的玉髓針。
說罷也不理會顧軒,徑直走出殿外。
或許在他看來,這個幼徒所能想到的手段就跟持刀挾眾的頑童一樣。
縱使怨恨再深,凡人之力又能奈他做何?
空蕩蕩的大殿中又剩下了顧軒一人,隨著五根鎮(zhèn)封七魄的玉髓針離體,他總算又感受到了軀干四肢的存在。
等到完全適應了這具軀體后顧軒翻身而起,怔怔看向神臺上正襟危坐的三清道祖。
“您怎么不干脆顯顯靈,降下道雷法來劈死這個道門的不肖弟子?!?p> “所謂的修仙求道,難道修的就是這種奪人魂魄軀體續(xù)命的邪道嗎?”
良久又是苦笑一聲,“要是樣式雷的那幾張圖紙在就好了,管他什么師尊元景真人,搞把火繩槍嫩死他丫的…”
胸前的衣襟里鼓囊囊的,顧軒下意識將里面裝的東西給掏了出來。
“這…,難道是系統(tǒng)??”
他茫然四顧,一副見了鬼的樣子,只因手中那本再熟悉不過的冊子,和里面夾著的幾張皮紙。
赫然就是那本他不久前收來的,疑似是宋紙的線裝古本和幾張泛黃的樣式雷圖紙。
“這算什么,帶資穿越?”
顧軒驚異中翻開古本書皮,護頁上幾個寸許的行楷小字映入眼簾。
“九州妖鬼圖鑒?”
因為所學專業(yè)的緣故,顧軒對這些晦澀的繁體字也能識個差不離。
他順著豎行念出那幾個行楷小字,心中狐疑更甚,又忙翻至古本扉頁。
原本空白一片的古紙上竟然出現(xiàn)了一副頗具神韻的設色工筆畫,只是場景和人物怎么看都有些詭異。
一只背殼通紅,頭頂生角,口器彎曲成弓背一樣的甲蟲躲在溪流之中口吐異物,射向一持劍道人映在地上的影子。
畫面右上角則寫著兩行蠅頭小楷落款。
顧軒借著殿中燭光,雙眼幾乎貼到紙面上瞅了半天,才依稀瞧出兩行文字的內容是:
“含沙射影,鬼蜮伎倆也,入圖鑒可得玄門黃紫符箓三十六種?!?p> 再看那圖中老道,身著緋色道袍,手持白鸞尾拂塵,頭頂太清魚尾高冠的模樣。
不是嶗山紫虛觀,元景真人又是誰。
“含沙射影,這莫非就是害的那老狐貍道心受損,走上旁門左道的‘蜮妖’不成?”
顧軒暗嘆一聲,原主的記憶里有不少關于這種妖物的信息。
所謂的‘蜮妖’,據(jù)說是因為上古之時民風開放,經(jīng)常有男女在同一條河里淫媾交合,由淫邪之氣遇水后催生出的怪物。
‘蜮妖’本身無形無質,經(jīng)常化成甲蟲躲在水下口含噬魂沙,利用弓嘴將其射向經(jīng)過路人的影子。
而修行中人猶忌淫邪欲念,若是被這種形似沙礫一樣的東西射中影子或者鉆進體內。
輕則生瘡斷肢,重則噬魂削骨。
更甚者會在無形之中催生出心猿意馬,使其性情大變,猶如厲鬼附體了一樣。
看樣子那元景真人就是被這鬼東西給污了魂魄,難伏心魔才走上了殺徒煉丹的邪路。
“我紫虛派可當真稱的上一句師慈徒孝,其樂融融?!?p> 顧軒自嘲一笑,搓起書角翻向下一頁。
卻依舊是原本那副空空如也,略微泛黃的古紙模樣,并無什么類似的圖畫或者特殊信息。
“沒有系統(tǒng),沒有戒指老爺爺就算了,蹦出來這么一副含糊其辭的畫面是啥意思,”
“就為了提醒那老狐貍是被‘蜮妖’所傷,才變成如今這副模樣嗎?”
他怪叫一聲,猶不信邪,撮開書紙一葉葉翻看過去。
可厚厚一沓古紙中,除了護頁上那行‘九州妖鬼圖鑒’的小字,和扉頁落款外再無半點文字信息。
顧軒心中思緒翻飛:
“看字面意思,應該是在描述‘蜮妖’含沙射影的妖法。
至于后面那行入圖鑒可得玄門黃紫符箓三十六種,難道是將蜮妖封印進這本圖鑒冊子里的任務獎勵?”
“瞎搞,我一個魂魄不全的小道士,怎么去對付這種東西,還是先想辦法在元景真人那頭老狐貍手中保住性命再說吧…”
他做事向來謹慎,此刻心念既定。也不再糾結這圖鑒冊子的神異之處。
將其收好后,循著腦海中的記憶默默返回自己居住的那間凈室。
他記得原主上嶗山之時,曾帶了數(shù)十兩拜師用的銀錢,被元景真人拒收后就埋在這間凈室的地磚之下。
…………………………
第二日,嶗山向東二十里處。
顧軒并未按著元景真人的要求去見族親們最后一面,下山后一路奔波,來到了最近的吉寧縣街市內。
他不想這樣就稀里糊涂的,被那元景老道奪舍了軀體。
畢竟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是死在這里的話,還能不能回到原來那個世界。
街市上人頭摩肩攢動,攤販熙熙攘攘。
日頭升起打在屋檐上,照下來的陰影逐漸漫過大半街面。
估摸著巳時已經(jīng)過半,顧軒兜兜轉轉來到一家鐵匠鋪前。
這里瞧著生意異常紅火,臨街的鋪面上掛著十余種形制不一的刀劍械具。
剛一靠近,熱浪就伴著鏗鏘清脆的迎面而來。
可能是魂魄殘缺的緣故,他所繼承的記憶都是些瑣碎的信息片段。
這也導致他對吉寧縣的民風并不熟悉,好奇心驅使下走進鐵匠鋪。和門柜處侯著的那個漢子攀談起來。
“老…掌柜的?!?p> “這些刀劍就這樣臨街兜售,府衙那邊難道不管嗎?”
當下雖說已是早春,可依舊帶著些許寒意。
那鐵匠鋪掌柜卻只穿著個敞領的無袖長衫,摸了把頭上的汗探出身來笑道:
“瞧您說的,如今這世道賊匪妖鬼橫行,亂的跟鍋沸湯一樣,誰出門不帶個防身的械具,咱又不敢鍛那甲胄明鎧,官府那兒自是行了方便的。”
鐵匠鋪掌柜異常健談,沒聊多長時間顧軒就大慨弄清了這里的形勢。
當朝皇帝年邁智昏,朝廷暗弱,法綱混亂。
外加九州各地藩王蠢蠢欲動,各處的起義軍和匪患又鬧的百姓人心惶惶。
一時間弄得家藏刀劍,私鑄利器的行為蔚然成風。
而且興平路的富紳們可能是吃的太飽腦子出了問題,沒事干就喜歡以擊劍械斗取樂,官府屢禁不止。
這也造成了一個很奇特的現(xiàn)象,九州各地其他百姓出遠門都會帶個裝錢的褡褳。
唯獨豫州興平路人士出門喜佩刀劍,跟那金古筆下的大俠一樣勇到不行,話不投機就抽出刀片子一通對砍。
閑話少敘,攀談片刻后顧軒掏出一沓用豫州度量衡繪好器形大小的麻紙,抽出一張遞給鐵匠鋪掌柜。
“煩勞店家給瞧瞧,這紙上繪的物件你們能不能打?”
中年掌柜接過麻紙,盯著顧軒細細端詳一番,驚疑道:
“你這東西雖然用的鐵少,可里面是空心的,要想做的精巧不能鍛打,需得用蜂蠟做成模具澆鑄才行?!?p> “還有這個小玩意”,中年掌柜指著麻紙上那個略微有些弧度的物件面露難色:
“這東西看著像是弩機,要是被官府發(fā)現(xiàn)……”
“啪”
顧軒將二兩碎銀拍在柜臺上:“這是定金。”
中年掌柜立馬換上一副笑臉:“能打,能打,小店保證把活給您做的穩(wěn)穩(wěn)當當?shù)??!?p> 顧軒都有些驚嘆于他這堪比川劇的變臉速度,臨出門前突然想起了什么,回頭正色道:
“上面那個物件做完后吩咐伙計把里面多給我銼磨幾遍,要是留下半點異物,剩下的銀錢我就權當從沒提起過?!?p> “一定一定,那是自然。”
中年掌柜忙答應,陪著笑一直將他送出店門外。
顧軒摸了摸下巴,心想自己是不給的太多了。
接下來顧軒如法炮制,花了一下午時間竄了十來家鐵匠鋪,終于把手中那一沓連夜臨摹出的圖紙都給散了出去。
最后他尋到一家名為‘夢華坊’的小店,買了箱花炮,順便問店家要了幾塊燧石后一并搬回了居住的客棧中。
他想在這個遍地冷兵器的時代,拼裝出一把十八世紀標配的燧發(fā)槍來。
這種東西有些超出這個時代的理解范疇,為了保險起見他將所需要的零件打亂,分散到了十余家鐵匠鋪去鑄造,以免被有心人察覺出什么蛛絲馬跡來。
等忙完這一切,顧軒心底才生出幾分底氣來:
“道門真人,玉針封魂又怎樣,你有神通法術,我有科學技術。”
“俗話說的好,七步之外槍快,七步之內,火槍又快又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