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冽怔住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臉上長滿凍瘡,疙疙瘩瘩的,跟賴蛤蟆似的,左頰上的傷疤仿佛一條丑陋的紫紅色蟲子。
誰家姑娘能把自己的臉糟蹋成這樣?
沈青杉猜到云冽的心思,苦笑了笑,悻悻地摸了摸左臉。
“丑是丑了點兒,但再丑那也是我爹的親閨女啊!”
云冽啞然:“……”
沈青杉被云冽那吃癟的表情逗樂了,差點沒繃住笑出聲來。
她后退一步,問道:“元帥可問完了?我能走了么?”
云冽蹙著眉,凝目瞧著沈青杉,沒作聲。
沈青杉輕嘆口氣:“可要請知州夫人來為我驗身?”
云冽眉頭微蹙,眸色瞬冷。
“不必?!?p> 沈青杉聳了聳肩,就聽云冽那低沉冷冽如北境朔風的聲音傳來。
“本王一向不愛假手于人?!?p> 話音未落,云冽上前一步,冷峻的臉猛然下壓。
沈青杉猝不及防,雙手下意識用力猛推。
可云冽的胸膛沉得好似一座大山,她用盡全力,他卻紋絲不動。
沈青杉心頭怦然一顫。
前世,云冽對她發(fā)乎情止乎禮,雖為她拋頭顱灑熱血,卻從沒戳破窗戶紙。
最親密的舉動,不過是一個松松的擁抱。
親吻,更是從未有過的。
她也曾憧憬過,可此時此刻,此情此境,她拒絕接受。
沈青杉的腦袋拼命后仰,腰肢向后斜傾。
云冽掐著她的下巴,寸寸逼近。
沈青杉仰倒在書桌上。
云冽呵的一聲譏笑:“這便是你所說的傾慕?”
沈青杉偏過頭,不看云冽,神情冷然,字字鏗鏘。
“我傾的是定國安邦、守衛(wèi)萬民的錚錚鐵骨、英雄氣概,慕的是光風霽月、坦蕩磊落的高風亮節(jié)、君子無雙?!?p> 云冽聞言,手勁一松。
“我堂堂長安郡主,雖不及戰(zhàn)王爺尊貴無匹,畢竟也是圣上恩旨御封,忠良之后?!?p> “王爺若是中意我,大可光明正大向我爹提親。如此輕薄,是在羞辱我沈氏一族么?”
云冽輕笑:“好一副伶牙俐齒!”
他直起身子,退開兩步。
沈青杉扶著桌子站起來,摸了摸被掐痛的下巴。
暗自腹誹,這家伙還是那么喜怒無常,翻臉比翻書都快。
云冽清清嗓子,似乎是有那么幾分尷尬。
“自此刻起,你不得離開本帥半步?!?p> 頓了頓,又面無表情地道,“北齊若有異動,本帥頭一個殺你祭旗?!?p> 沈青杉撇撇嘴,氣哼哼地應了一聲:“是?!?p> 云冽深深地看她一眼,拿起兩幅駐防圖,細心比對。
略顯昏暗的燈光下,沈青杉仿寫的字跡,連他自己都很難分辨出差別。
他不禁又多看了她一眼。
小東西臉拉得老長,搓著手,跺著腳,凍得嘶嘶哈哈的,與方才義正詞嚴的模樣判若兩人。
傾慕?
呵,有意思!
——
士兵送來晚膳,是一大碗熱乎乎的湯面和兩塊餅子。
沈青杉盯著那碗湯面,使勁兒吞了吞口水。
好餓!
好冷!
“咕嚕嚕嚕——”
沈青杉能感覺到,渾身的血液百川歸海似的,齊刷刷往腦門上涌,臉瞬間漲得通紅。
云冽看著她舔嘴唇吞口水,捂著肚子的窘迫樣兒,眸中閃過一絲淡淡笑意。
“你吃吧?!?p> 沈青杉還有些窩火,捧過碗就大快朵頤,半點兒都沒客氣。
吃完面,把兩塊餅子掰開泡進湯里,連湯帶餅一掃光。
她抹了把嘴,打了個大大的飽嗝,舒服地瞇著眼睛,吁了口長氣。
云冽瞠目結舌。
小東西胃口不小啊!
填飽肚子,沈青杉心情好多了。
遲疑了下,她對云冽說:“元帥,今晚營中恐有變故。”
云冽瞇了瞇眸子,不動聲色地問:“你還知道什么?”
沈青杉搖了搖頭:“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心里莫名的有些不安。”
怕云冽不信,她又解釋:“其實我也沒看出來何明光哪里不對勁,就是覺得他那諂媚的態(tài)度,讓我有點不對勁。那天他來探病,盯著你的屋子看了好久?!?p> 總不能告訴云冽,前世駐防圖被盜,你沒察覺,肯定是敵軍或者奸細搞事情,害你沒時間看駐防圖吧!
云冽定定地看著沈青杉,片刻,霍然起身,大步流星地出門。
沈青杉連忙跟上。
她現(xiàn)在是通敵重大嫌疑人,想要洗清嫌疑,就得自覺配合。
酉時末,北齊騎兵偷襲東路軍側翼。
戌時中,偷襲西路軍側翼。
亥時初,一支小隊再次騷擾東路軍。
云冽看了眼沈青杉,贊許中帶著幾分懷疑。
果然被她說中了。
可,真要相信她,用三軍將士的性命做賭注,用大云國的北境安危做賭注嗎?
——
折騰了一晚上,沈青杉還帶著傷病,體力透支,腦袋昏沉。
“元帥,我這回是真不成了。要不您派兵把守,讓我回去睡一覺?”
那虛弱不堪的模樣,令云冽眉頭擰了又擰。
沒出息。
他擺了擺手,表示允許她回房歇著。
“哦,對了,元帥,按照何明光所說,明日大批糧草便該運到,不過……”
沈青杉頓住了話語,四下里掃視一圈。
城樓上人不少,不便說話。
云冽會意,緩步下樓。
沈青杉頭重腳輕地跟上,一連打了三個噴嚏,吭吭咔咔的,好一通咳嗽。
“我想著,姓何的既然通敵,多半不會放過這批糧草。元帥若是知道糧草行經的路線,可預先派兵,在容易受到埋伏的路段藏著。”
“等北齊伏兵到了,咱們先下手為強。若是北齊沒派人來劫掠糧草,咱們也沒什么損失。”
云冽深深地看著她,片刻,沒什么情緒地道:“你去歇著吧。”
沈青杉行了禮,轉身搖搖晃晃地走了。
云冽看著她的背影,緊了緊手。
手心里,冷硬的狼頭令已被攥得溫熱。
這小東西的確是個人才,但愿她不會讓他失望。
傍晚,探子來報,北齊果然派出一支千人之數(shù)的精銳騎兵,繞遠路兜了個大圈子,前去劫掠糧草。
云軍以逸待勞,全殲敵軍,俘獲戰(zhàn)馬、棉衣、盔甲、兵器,滿載而歸。
次日午后,大批糧草順利抵達洪州城,糧食短缺的危機迎刃而解。
沈青杉還在病中,曹夫人親自熬了人參雞湯,讓曹玉給她送過去。
沈青杉被那撲鼻而來的香味引得胃口大開,敞開肚皮狼吞虎咽。
“沈公子,慢些吃,仔細噎著。”
曹玉聽她一邊吃一邊咳,忙給她拍背,怕她嗆著。
沈青杉放下筷子,哆嗦著冰涼的左手,伸進右手的袖子里,褪下一個紅珊瑚手串。
“這手串是太后賞的,紅珊瑚是佛教七寶之一,聽說令堂信佛,請曹大哥替我轉呈?!?p> 曹玉受寵若驚,剛要推辭,沈青杉按住他的手臂,笑道:“這是我的一點心意,還請曹大哥莫要推辭?!?p> 曹玉的酒幫了她大忙,理當送一份厚禮表達感謝之意。
曹玉雙手接過,一揖到地:“在下代家母謝沈公子賞?!?p> “哎,什么賞不賞的,如此見外。我在貴府養(yǎng)病,承蒙令堂照顧,我很感激?!?p> 忙完公務回來的云冽,沒顧得上回屋喝口水,便來看望沈青杉。
不料,才剛走到廊下,就聽見她和一年輕男子有說有笑。
透過窗縫,云冽清楚地瞧見,男子手握一條熟悉的紅珊瑚手串,正是他母后年輕時頗為喜愛的飾物。
前天,她才親口說過傾慕于他。
云冽的眸光,頃刻間暗沉如山雨欲來,冷意湛湛,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