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山上下起了小雨，已經(jīng)是初冬的季節(jié)了，看守墓地的老人和往常一樣起的很早。遠遠望去，山下的小路上走來一個身影。老人一眼就認(rèn)出他就是那個古怪的年輕人，算上今年，這已經(jīng)是第五個年頭了，每年的冬至，這個年輕人都會來山上給一個女人掃墓，而且在墳前一坐就是一整天。
和往年一樣，年輕人取出一錠銀子，輕輕地放在案上，順手端走那盆老人準(zhǔn)備好的菊花，徑直向女人的墓地走去。他的動作是那樣的輕，好象是怕吵著誰。老人注意到他長著一張可愛的娃娃臉，他的手很細也很白，老人心想這年輕人的家境一定不錯。老人其實不知道，這年輕人卻原來是個殺手！不錯，他是個殺手，他叫娃娃臉，臉如其名。是一個以殺人為生的殺手！他的名字和他手中的那把快刀在江湖中幾乎無人不知，但是卻沒有人知道娃娃臉是誰，長得什么樣子。一個成功的殺手應(yīng)該是無名的，殺手的名氣越大，就意味著死的越快。即便是在殺手圈子，大家也只知道他的外號——娃娃臉，何況他確實長著一張討人喜歡的娃娃臉。
墳?zāi)估锾芍呐耸撬娜恕辽偎沁@樣認(rèn)為的。那還是在六年前，娃娃臉剛做完一筆買賣，懷里揣著雇主給的五千兩銀票，路過鎮(zhèn)上那間有名的青樓。碰巧一個女子不愿意接客，老鴇正吆喝著打手們準(zhǔn)備將她浸豬籠了。娃娃臉瞥了一眼那籠中的女人，她的眼里充滿著恐懼，就象自己小時候養(yǎng)的那只兔子一樣無助。娃娃臉于是用身上的五千兩替那女人贖了身，那女人也就跟著娃娃臉回到他住的地方。平時就做個飯或是收拾屋里屋外的，娃娃臉覺得有了這女人，自己住的這地方才象個家！女人不大說話，娃娃臉自己也是個寡言少語的人，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女人說的最多的就是“吃飯吧”或者“把衣衫換了”，這時候娃娃臉就會知道，在東廂房自己的床上，會有一件嶄新的長衫在等著他。
娃娃臉每做一樁買賣，就會換一件新長衫，而換下的血跡斑斑的那件，女人自會替他拿到屋后的竹林里埋了。女人從來不問娃娃臉的職業(yè)，即便是在娃娃臉將一些殺人得來的銀票或金葉子交給她的時候，她也只是默默地接過來放到一個木箱子里，卻從不開口打聽。娃娃臉覺得，這個兔子一般的女人有時候就象自己的母親一樣，更多的時候，他又覺得自己愛上了這女人。有時他也想問問這女人，是不是喜歡自己，可每次總是話到嘴邊，卻欲言又止。娃娃臉也從不碰女人一根手指頭，女人的貞烈他是見識過的。女人的臉色一天天地紅潤起來，女人喜歡看娃娃臉吃自己做的飯菜，女人喜歡替娃娃臉到集市上去挑選長衫。有時候到屋后的竹林里去埋那血衣時，女人也會很害怕，女人覺得衣服上的血跡很象是人的血，不是雞血鴨血，是人的血，女人不敢去問。有幾次，他在飯桌前大口地咀嚼時，女人在他身后癡癡地看著他的肩膀，女人很想在那上面靠一會兒，哪怕是一小會兒，可每次都只是伸手替他撣去上面的線頭。
殺手娃娃臉第一次失手，是在五年前的冬天。那一次，他身負重傷，逃了回來，女人將他藏在柜子里，剛剛關(guān)上柜子的木門，仇家尾隨著追到了。幾個馬匪見到女人的剎那，似乎對娃娃臉的下落也不太關(guān)心了。沒有反抗，沒有哭喊，女人與其說是被強暴，倒不如說是很順從。在那個過程中，柜子里的娃娃臉覺得象是有無數(shù)的皮鞭在抽打著自己，周身都麻木了。身為一個殺手，一個以殺人為生的人，卻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要不是拼命地掐著傷口提醒自己要冷靜，他恐怕真的回跳出去送死了。敵人走后良久，女人才緩緩坐起來，整理好自己的衣裳。然后將娃娃臉從柜子里抱了出來。女人的力氣原來是這么大，娃娃臉看到女人的臉上毫無表情。“她為什么不反抗？”“起碼她該喊幾聲救命吧？”，娃娃臉不停地問自己。女人蒼白的臉上甚至沒有淚痕，娃娃臉甚至覺得女人當(dāng)初的以死抗?fàn)幨茄b出來的。
娃娃臉的傷勢一天天地痊愈了，女人的臉色卻一天更比一天蒼白。女人覺得他似乎變了個人，他不再回家吃她做的飯，每次回家都早已經(jīng)酩酊大醉，等到第二天酒醒后，他總盯著女人呆呆地看著。終于有一天，他拿出一張銀票輕輕地放在桌子上，女人立刻明白了：這是在叫她去另找安身之所。女人默然地拿起銀票，女人低下頭，用寒徹心骨的聲音緩緩地說了一年以來最多的幾句話：“你可以嫌棄我臟，那事情過去這么久了，我還有臉活著，因為我不想死，我就是想給你做做飯買買衣服，我知道我臟，但我真的不是壞女人?！闭f完這幾句，女人也沒抬頭，就這樣推開屋門絕望地走了。女人出門后，娃娃臉發(fā)了好一陣子呆，拿起桌上的酒壺，酒壺是空的，娃娃臉覺得自己的心也和那壺一樣空蕩蕩的。傍晚時分，鎮(zhèn)上的裁縫鋪送來了一百件嶄新的長衫，送衣服的伙計告訴娃娃臉，是一位姑娘付錢叫送到這里來的。娃娃臉驀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刀不見了，遂急忙奔向屋后，女人果然在。女人正靜靜地躺在竹林中，胸口插著的正是他的那把刀。在女人身旁，盛開著幾朵野菊，在寒風(fēng)中輕輕地搖擺，象是在述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