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瞬間,我想起了很多事情。
我想到了錢順山那個泡滿濃茶的保溫杯;想到了棋牌室里的夾竹桃;想到了鄭天德女伴說的“幾片葉子泡水可殺人”。
也想到了鄭天德最后那雙充滿怨毒的赤紅雙眼。
我人生真正意義上第一次的千局,其實是個局中局!
紅姐在局中添了寥寥幾筆,看似無傷大雅,卻讓她輕而易舉就成為了最大的贏家。
她沒告訴我錢順山根本不知道鄭天德在設(shè)局坑盛家駒,也沒告訴我為什么要讓鄭天德欠債五十萬。
我以為她的目的是借此打擊錢順山,或者做底牌談判。
卻不成想,她從一開始想要的,就是錢順山死!
四兩撥千斤,妙到毫巔,也讓我不寒而栗。
我問燕虎紅姐在哪兒,燕虎告訴我一個地址——富豪夜總會。
那是天石縣最大最豪華的會所,也是錢順山的產(chǎn)業(yè)。
現(xiàn)在,它是紅姐的。
天還沒有黑,夜總會里空空蕩蕩,大部分燈都沒有打開,那些豪華裝飾在失去光澤之后,充滿了頹敗腐朽的味道。
我從沒見過夜總會的經(jīng)理,但他卻認(rèn)識我,一口一個小王爺?shù)暮爸?,將我?guī)У巾敇菛|北角的一扇大門前。
“老板就在里面。她說您來了可以直接進(jìn)去?!?p> 紅姐知道我會來?還真是算無遺策。
我推開門,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一面占據(jù)了整面墻空間的落地窗。
深色的玻璃外,天空的白云也變成了烏云,陰沉沉的壓在其他建筑和街道上。
往左看,紅姐靠坐在碩大的辦公桌后,面帶微笑,神情傲然,仿佛一只端坐寶座的妖狐之王,九條火紅的尾巴來回?fù)u擺,攝人心魄。
“算著時間,你差不多也該得到消息了,只是來的比我想象中要快,可見你很生我的氣,對么?”
紅姐語調(diào)一如既往的慵懶。
我走到辦公桌前,“為什么要瞞著我?”
紅姐上身前傾,抬起臉,目光湛然:“如果我說不告訴你是為了你好,你信嗎?”
我想了一會兒,點頭:“如果你事先告訴了我,我仍然會為你去設(shè)局,但在過程中勢必百般顧忌,縮手縮腳,平添許多不確定的風(fēng)險?!?p> 紅姐笑了,起身繞過來,靠著辦公桌坐下,輕撫我的臉頰說:“你果然是個心地純良的好孩子。
其實,我不告訴你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讓這件事在主觀上與你無關(guān)。
如果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的最終目的,除非什么都不做,否則都會認(rèn)為自己是導(dǎo)致錢順山死亡的幫兇?!?p> “現(xiàn)在就不是了嗎?”我問。
“不是?!奔t姐很堅定的回答。
“事實上,我都可以坦然的說自己是無辜的。這就好比我開車撞死了一個闖紅燈的人,從法律上來講,頂多有點人道主義上的責(zé)任,絕對無罪。
錢順山的死,是因為他脾氣不好,因為鄭天德性格沖動,明明是個蠢貨,卻心比天高。
而我不過是找人送了大炮一車夾竹桃,又安排了個姑娘對鄭天德說了夾竹桃的毒性罷了。
這一切的一切,就算是全都拿到法庭上去,法官也會判我無罪?!?p> “那良心呢?你的良心也能做到坦然嗎?”我追問。
紅姐又笑了:“我的傻弟弟,你姐我是混江湖的,能做到理論上無罪已經(jīng)算難得的好人了,你還要我講良心?
這世界滿大街都是馬頭魚和錢順山那樣的人,和他們講良心,他們一定會開開心心的把你打死,最后連聲謝都不會說?!?p> “賭博違法,開賭場更有罪?!?p> 紅姐笑的越發(fā)歡暢,抱著我用額頭頂了頂我腦門,“你呀,還真是犟的可愛。忘了我跟你說過的藍(lán)道了嗎?
天底下從來都沒有黑和白,只有灰。
要是連這點覺悟都沒有,別說江湖了,你就算只想當(dāng)個平凡老百姓,也注定會撞的頭破血流。”
我再次沉默。
理智告訴我,紅姐講的這些都有道理,也是對的,可不知怎的,我的心就是不肯接受,有個聲音在腦海里一直喊:不對!這是謬論,是粉飾,人不該這樣!
良久,我開口:“一定要這樣嗎?”
聲音澀澀的。
紅姐挑眉:“你還認(rèn)為我害死錢順山是錯的?”
我搖頭:“錢順山是惡人,自有取死之道,我也不在乎他的死活,只是……只是不愿看到你這樣。
我知道江湖不像武俠小說描寫的那么浪漫,充滿了黑暗、暴力、血腥和爾虞我詐,所以我打心眼里不希望你沾染上它們。
太臟,太累,太危險了?!?p> 紅姐的臉慢慢垂了下去,好一會兒才道:“你知道嗎?我考上過大學(xué),國內(nèi)一流的大學(xué),可就在我剛剛收到通知書的第二天,我哥被抓了,判了十年。
他也是混江湖的,絕對不算好人,甚至都不冤枉,但他養(yǎng)活了我和我媽,還供我讀書,所以在我的眼里,他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好人。
在他被抓后不久,他的手下們,曾經(jīng)的好兄弟就沖進(jìn)他的房子,把我和我媽趕到了大街上。
我永遠(yuǎn)記得那天晚上,天上下著大雨,伸手不見五指,我和我媽身無分文,頂著一塊塑料布,艱難的往老家走,過村口小橋時,媽媽不小心踩空摔了下去。
水流很急,我再見到她……是在下游十幾公里之外……”
一滴淚從紅姐眼角滑落,我心疼的想要擁抱她,她卻用力拭去,深吸口氣,抬頭紅著眼睛看我。
“我哥是被他的手下出賣才進(jìn)去的,我媽也是他的手下害死的。
那些禽獸搶走了我的家人,我的希望和所有干凈光明的未來,我覺得我有義務(wù)和責(zé)任把失去的都奪回來,讓他們都付出慘痛的代價。
臟點,累點,危險一點,又算得了什么呢?
為此,我不惜渾身浴血!”
我無言以對,甚至感覺自己之前還引以為傲的良心,在紅姐的眼淚和仇恨面前一文不值。
未經(jīng)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半晌,我說:“明天是我爸媽忌日,我想回家一趟?!?p> 紅姐迅速調(diào)整好心情,點頭:“好啊!讓虎子開車送你。”
“不用,我已經(jīng)會開了?!?p> 紅姐微笑,走回辦公桌后,從抽屜里拿出一個諾基亞手機(jī)盒子和一把車鑰匙,又打開保險箱掏出個厚厚的信封來。
“你現(xiàn)在在街面上也算是有名有號的人物了,裝備得配得上,這些和錢都拿去,給親戚朋友多買點東西,衣錦還鄉(xiāng)。另外……”
她沖我擠擠眼,“無照駕駛也有罪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