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日,是每月定期三次的大朝覲的日子,風(fēng)雨無阻。
從去年冬天,慶國的天氣就變的很怪,雨雪特別的多,冬天的雪就下的很勤,轉(zhuǎn)過春來,這淅淅瀝瀝的小雨已經(jīng)連續(xù)下了幾天了,照這樣下去,朝廷又該做好治理水澇的準(zhǔn)備了。
天色微亮,金碧輝煌的城墻之內(nèi),已經(jīng)站滿了身披蓑衣的眾位大臣,三個一伙,五個一眾,聚在一起低聲討論著什么,目光時不時的瞄向范閑站立的方向。
今日能見到范閑前來,所有的官員都是興奮的,如果不是自己的折子有了效果,陛下怎么會特許范閑入宮。
一些與范府走的近的官員,礙于面子,跟范閑打了個招呼之后,便向躲避瘟疫一樣,匆忙的躲開了。
孤零零的范閑身邊,只站了一個人,一個本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人,前禮部尚書郭攸之。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會接到前來參加大朝覲的通知。
隨著太極殿的殿門打開,眾臣脫掉蓑衣,隨手遞給自己身邊候著的馬夫,快步向?qū)m門內(nèi)走去,三步并作兩步,要不是怕逾越禮制,不敢超越前面比自己官職大的老人,年輕的官員們都能向著太極殿來個百米沖刺。
平時那四方步的威嚴(yán),在春雨中全然不見,威嚴(yán)是給別人看的,身體才是自己的,這要是自己因為長時間淋雨而病倒了,可能一輩子的努力都白搭了。
范閑冷眼的看著,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這才脫下蓑衣,邁步向太極殿走去。
大朝覲實際上就是朝廷六部,各院向眾官員和皇帝陛下匯報這十天里所發(fā)生的大事。
例行完公事,隨著匯報工作越來越接近尾聲,一眾官員越來越興奮,今日的重頭戲終于要來了。
“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這本就是一句廢話,在場的所有官員,從有資格參加大朝覲那天開始,就沒有碰到過一次無事的時候。除非是皇帝不想聽任何人說話。
“啟稟陛下,督查院所奏之事,皆以寫入奏折之中,京都之內(nèi)各地的士子已越聚越多,還請陛下早下圣斷,遲則生變?!倍讲樵旱拇?,第一個從隊伍中鉆了出來,朗聲說道。
“遲則生變?你來告訴朕,他們能生出什么變來?”慶帝不屑的說道。
“陛下,這事萬萬不能再拖了,坊間有傳聞,已有士子離開了慶國,前往北齊,東夷,等國,自言慶國不需要他們,他們唯有另投他國,不負(fù)心中所學(xué)?!?p> “如若不給天下士子一個滿意的交代,怕是用不了多久,我慶國將陷入無人可用的大恐懼之中。臣等懇請陛下嚴(yán)懲此次事件的始作俑者范閑,給天下士子一個滿意的交代?!?p> 義正言辭,所說之話全是站在了為慶國將來著想的大意上,為了留住千萬的慶國學(xué)子,犧牲一個范閑,算不得什么。
“臣等附議!”
一眾大臣出聲應(yīng)和,反正沒人能分辨出來,是誰在附議。
“嚴(yán)懲范閑?朕想知道,范閑何罪之有?”慶帝呵呵一笑,笑那督察御史毛骨悚然。
可事已至此,他已經(jīng)沒有后路可退了,硬著頭皮繼續(xù)朗聲說道:“范閑的所作所為將我慶國的學(xué)子逼出慶國,導(dǎo)致我慶國無人可用,便是最大的罪,乃禍國殃民之重罪。”
“哦,這么說來,范閑確實是罪該萬死?!睉c帝沉吟了一句,隨后看著遠(yuǎn)在隊伍后面的范閑接著說道:“范閑,你上前來!”
范閑面無表情的出列,緩步向前,走到太極殿大殿中央靠前的位置,站定,行禮。
“范閑,在這滿殿朝臣的眼中,你儼然已經(jīng)成了我慶國的千古罪人,你說這件事該怎么解決?”慶帝淡淡的問道。
范閑恭敬的回答道:“臣以為應(yīng)從根源上解決。散播謠言者,叛國投敵者,有一個抓一個,抓一個殺一個?!?p> 皇帝的眼睛微瞇了起來,“這就是你的辦法?何等的喪心病狂,朕想不都不敢想的事,就這么輕描淡寫的從你的嘴里說了出來。莫要以為范家世代忠誠,你自己于國有功,于世有名,朕便舍不得治你。”
任誰也能聽出慶帝平淡的語言中所蘊含的滔天怒氣,太極殿中瞬間一片寂靜,經(jīng)等著范閑繼續(xù)作死。
范閑很清楚皇帝生氣的原因,無非是皇帝還想看戲,范閑不想演下去了而已,抬頭看了一眼皇帝,繼續(xù)平淡的說道:“是他們先想要臣的性命。臣想要他們的性命,怎么就喪心病狂了?”
群臣嘩然,誰也想不到范閑竟是寧折不彎的性情,敢在這太極殿上如此頂撞當(dāng)今圣上。
慶帝的眼眸之中一道寒光閃過:“眾愛卿覺得范閑此言可有道理?”
還站在范閑身邊的督察御史,抬頭看了一眼站在前面的幾位大員,卻也只能看到他們花白胡子在殿風(fēng)里蕩著,老眼微瞇,似是睡著了一般,無一人出聲。
“陛下,范閑居心叵測,倒行逆施,這是要斷我們煌煌大慶的根啊?!闭f話間,老淚橫流,演的是真好。
范閑笑了笑,譏誚的說道:“這位大人的意思是,他們以叛出慶國來要挾朝廷,朝廷就應(yīng)該把我推出去,平息他們的怨氣?”
“范閑,用你一個人的命,留住我慶國的根本,這是你莫大的榮耀,我等讀書人求而不得。再說,現(xiàn)在這個局面本就是因為你的不當(dāng)舉措造成的,你不承擔(dān)后果,誰來承擔(dān)這個后果?!?p> 督察御史的唾沫星子都噴到范閑的臉上了。
范閑的臉上的譏笑越來越濃,“御史大人,范閑有個疑問,如果你嘴里的那些慶國的根本,以叛出慶國為由,要求陛下退位,你們該如何自處?”
此言一出,太極殿的溫度瞬間降到了冰點以下,幾位微瞇著眼睛的老人,全部睜開了眼,看向了龍椅之上的皇帝。
原本一臉怒氣的皇帝,聽到這里反而變得溫和了起來,輕輕的瞇上了眼睛。
“強詞奪理,你這完全是在強詞奪理!我慶國的士子,怎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那督察御史腿肚都在打轉(zhuǎn)了,用顫抖的手指著范閑,色厲內(nèi)荏的怒斥道。
“聽到一點對自己不公平的風(fēng)聲就選擇叛國的人,還有什么事做不出來?請御史大人正面回答我的問題?!狈堕e冰冷的眼神,直視著這個還在用手指著自己鼻子的督察御史。
“陛下,范閑大逆不道,藐視皇權(quán),罪該萬死!請陛下治罪?!倍讲煊菲胀ㄒ宦暪蛟诹说厣?。
慶帝睜開眼睛,厭惡的看了這督查御史一眼,冰冷的說道:“朕也想知道你的答案?!?p> “該殺,敢有如此想法之人,不管是誰,全都該殺。”督察御史面色蒼白,冷汗淋漓。
“去吧,把那些叛國的才子們都?xì)⒏蓛袅?,少一個,拿你的人頭補上。”慶帝厭煩的擺了擺手。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
“咚咚咚”的磕頭聲,在寒冷寂靜的太極殿異常的響。
“拖下去吧?!?p> 溫和中帶著殺意的語氣,明亮的眼神和嘴角的笑意,無一不在說明,這樣的范閑才是他想要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