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嫁衣女鬼
日月燈,云霞帳,風雷鼓板,天地間一場大戲;
湯武凈,文武生,桓文丑末,古今人俱是角色。
青燈微轉(zhuǎn),慢板走著,前奏起了!
只有一人一桌的簡陋戲臺上,《梁?!返那白鄳{空響起。
陳仁本以為這突兀出現(xiàn)的前奏,會驚擾臺下看客,不曾想,
那臺下有眼兒的拿眼兒看,沒眼兒的拿耳聽,丟了腦袋的就轉(zhuǎn)過身去,脫下褲子懟著戲臺,也不曉得是在作甚。
眾鬼模樣千奇百怪,可偏偏各個面如死灰,就是不張嘴!
又過了三息,坐在首座的僵尸官人俯身吸了口桌上的祭香,才森森然道,
“想不到區(qū)區(qū)一個戲班班主,竟也藏著法寶在身?!?p> 與僵尸同桌的一只餓殍,全然不懂僵尸官人說的法寶是什么。
礙于僵尸官人實力驚人,他也只得陪著笑,再伸手沾了點僵尸官人吸落下的香灰,往嘴里送去。
前奏響,鬼戲起。
臺下就算天大的事兒,陳仁也不敢過問,要想在這行里活下去,只許藝高,不許膽大!
踩著青燈的伴奏,陳仁在戲臺上緩緩開口。
“上虞縣,祝家莊,玉水河濱,有一個祝英臺,秀麗聰明?!?p> 唱出這一段的時候,陳仁身上的衣服,周邊的布景,就連臉上妝容,頭上穿戴,都逐一轉(zhuǎn)化。
看臺下的僵尸官人,似是被這般變化弄懵了神,喃喃說道,
“竟還能讓主人如此變化!這戲班班主的法寶,真可通玄!”
桌旁的餓殍這時也忘了去沾食那落下的香灰,臉上有些驚懼之色:“這位陳班主,莫非是人間修行者?”
不等僵尸官人做出解答,戲臺上的陳仁身段一扭,比了個手勢,身形妝容一變,直接化作了祝英臺。
“嘶……”
“竟還可繼續(xù)變化!”
這一出鬼戲,開場不過兩句,臺下便響起了此起彼伏的驚嘆聲。
不論是見識不廣的野鬼,還是能在修行者手下走過幾招的僵尸官人,此時都是滿臉的驚訝。
他們從未見過,戲還能如此唱的。
又看了一眼陳仁身上不住變化的裝扮,僵尸官人才解釋道,
“這班主身上毫無元氣波動,不像是修行之人,此番變化之術,應是全依那藏在暗處的法寶?!?p> 話音落下,僵尸官人再往戲臺上看去的眼神中,已經(jīng)有了一些貪婪。
這戲班班主即使有法寶在身,他要是想殺人奪寶,亦如探囊取物。
畢竟法寶向來神通單一,這戲班班主的法寶變化如此神奇,應該是沒有什么殺伐之威。
要想攻破自己這陰氣錘煉百年的尸身,簡直是在癡人說夢。
無視臺下的騷動,陳仁心沉如水,自顧自的切換著身上變化,將這出《梁?!防^續(xù)唱了下去。
……
師娘:“上前含笑問書呆,一事離奇你試猜,到底他是男還是女?!?p> 梁山伯:“師母說的是誰呀?”
師娘:“你三載同窗的祝英臺?!?p> 梁山伯:“男女分明何用猜,英臺怎會是裙釵,明明師母開玩笑,山伯書呆并不呆?!?p> 師娘:“她臨行告別到妝臺,幾度含羞口不開,取出玉環(huán)為信物,請求師母做媒來?!?p> ……
開場的時候,臺下眾鬼是驚訝于陳仁那忽男忽女的變化。
唱到此處時,眾鬼早已沉迷于戲曲故事的本身。
那幾個‘鐵桿鬼粉絲’,更是嘴中狂飆國粹,罵著梁山伯不是人,還說著什么要給梁山伯罰款五十之類的胡話……
陳仁在臺上一邊唱戲,一邊聽著臺下的議論,心里本來還有些小興奮,這說明今夜的戲,唱得還算不賴,散場后說不定還能收到一些陰錢打賞。
可當他眼神往戲臺下的角落里一瞟,后背汗毛瞬間微微立起,額前更是流出了幾滴冷汗。
只因戲臺下,不知何時竟然多出了一襲嫁衣女鬼。
這嫁衣女鬼,渾身鬼氣之濃,怨氣之重,即便是不會半點修行的陳仁,也知道她絕對不好惹。
此時陳仁將將唱到英臺哭墳,那嫁衣女鬼不曉得是被勾起了什么傷心往事。
巴掌大的慘白小臉上,兩行清淚落下,一道交雜著鬼氣與怨氣的氣旋,在嫁衣女鬼身旁盤旋不止。
離她近些的惡鬼,連忙往旁邊避讓,生怕被那鬼氣卷中。
就連先前一邊說話,還一邊噴著白氣的僵尸官人,也識趣的閉上了嘴,往旁邊挪著腳蹦了幾步。
陳仁嘴中依舊唱戲,心里卻是咯噔一聲:“今夜要糟?!?p> 心中雖是驚懼不已,但唱戲這個行當,便是普通的戲班子,起了戲,也不敢停。
戲一旦開始,即使臺下沒有人,也一定要唱完。
八方聽客,一方凡人,七方鬼神。
更遑論陳仁這臺下,沒有凡人,凈是鬼神。
所以,無論如何,陳仁只得硬著頭皮唱下去。
……
祝英臺:“轎前兩盞白紗燈,轎后三千銀紙錠?;ㄞI先往南山旁,英臺要草橋鎮(zhèn)上祭兄墳。”
唱到這最后一幕時,陳仁已經(jīng)化作了一身鮮紅嫁衣的祝英臺,戲臺上也憑空升起了一座孤墳。
陳仁幻化的祝英臺,站在孤墳前沉默良久,才緩緩脫掉身上的大紅色嫁衣,漏出了嫁衣下的一襲白色孝服。
“樓臺一別成永訣,人世無緣同到老。
原以為,天從人愿成佳偶;
誰知曉,姻緣簿上名不標。
實指望,你挽月老來做媒;
誰知曉,喜鵲未報烏鴉叫。
實指望,笙管笛簫來迎娶;
誰知曉,未到銀河斷鵲橋。
實指望,大紅花轎到你家;
誰知曉,白衣素服來節(jié)孝。
梁兄啊~不能同生求同死!”
唱到此處時,一道驚雷撕破長空,震得眾鬼微微發(fā)抖。
不等眾鬼緩過神來,那水桶般粗細的驚雷,竟是直往戲臺而來,不偏不倚,落在了那孤墳上!
這道驚雷來勢之猛,整座汴京城都被照得通亮,旁的人還以為是要變天落雨了。
只有這七號靈臺下的惡鬼們,看著那被驚雷劈開的孤墳,張了張嘴,又不敢言語。
僵尸官人更是感覺他硬了好些年的身體,在這道雷聲下都有些軟了,此時嘴里正說著一些模糊不清的話,
“這他娘的,這么粗的天雷就拿來唱個戲?我剛才還想搶他法寶???”
整座戲臺下,只有一鬼安坐于雷光中,無動于衷。
便是那哭做了淚人的嫁衣女鬼。
一雙秋水般的眸子,緊盯著陳仁化作的蝴蝶。
直到兩只蝴蝶自孤墳上空纏綿飛起,那眸子里,再次流下兩行清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