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菲尼克斯皇帝（下）
“你被下了魔法禁制？！”
“你們要去水晶巖城？！”
“你口袋里沒一分錢？！”
一個比一個更高的聲音震得貝德加城中央最大的客棧里最大最豪華的房間天花板一陣狂抖，本來絕對不應該存在和出現(xiàn)的積年灰塵撲簌撲簌落得房內(nèi)站著的眾人滿頭。而且最后那個尖叫聲還在效果非常強烈的持續(xù)：“很好，很好，很好?。?！沒錢是不是？從今天開始就給我出去賣身！每天不賺足一萬個金幣就不給吃飯不許睡覺！”
聽到紫眸少年驚爆的言語，黑魔法師頭痛地按上額角：“青梵，拜托！要帳也不是這個要法，而且那小子估計還沒成年……”
青梵氣鼓鼓脹圓了腮幫：“不管！反正他吃也吃了我，睡也睡了我，病了兩天耗掉的藥還是我的，欠債還錢，救了命都沒有叫他以身相許就算客氣了！克羅采你幾時聽過我是可以白白被別人占便宜的？這個帳說什么都要他付清！”
月見淺雨嘴角抽搐兩下，一邊分神瞄一眼臉色冰冷的灰發(fā)魔法騎士。兩天前在大陸邊境的荒野遇上惡名昭彰的盜賊團“梟之隊”，自從青龍波賽冬娜離開后就處于持續(xù)低壓狀態(tài)、憋了許多天的甲殼蟲小隊成員終于有機會好好發(fā)泄。只是順便救下這個叫做菲尼克斯的少年還有他的仆從夏爾兩個，卻是讓原本還算平靜的“甲殼蟲”一下子增加了一堆莫明其妙的麻煩。
先不說菲尼克斯的驕傲脾氣跟青梵恰好形成對沖，兩個年紀差不多的家伙相看兩厭只差沒上演全武行。只是兩個本來就都不會什么武藝拳腳，在狹窄的車廂內(nèi)更是顧忌旁人施展不開動物本能，肉體沖突的形式實在不怎么能夠入眼，不過嘴尖牙利用詞“文雅高尚”的“舌戰(zhàn)”倒是很值得一聽。被整個甲殼蟲小隊寵上天，許久不逢真正舌戰(zhàn)對手的青梵一路斗志昂揚，但是沒想到剛剛進入貝德加城，原本也在興頭上的菲尼克斯突然昏倒，頓時惹來整個隊伍的兵荒馬亂。其中也不乏菲尼克斯的忠仆夏爾在一邊捶胸頓足哭天搶地，上演一場真實“殉主”大戲的緣故。診斷之后菲尼克斯是因為勞累、饑餓、受驚、受傷、情緒大起大伏等綜合因素導致的高燒，結果本意專心趕路的“甲殼蟲”只好在貝德加城暫留；而甲殼蟲小隊隊員最近兩天從夏爾那里聽到的“對不起”、“太謝謝了”、“一定會報答您的恩情”這幾句話，已經(jīng)絕對超過了正常人一生可能使用到它們的數(shù)量的總和。
雖然不是為了報酬救人，也不知道一開始菲尼克斯恨恨宣告“不跟你們回去”的原因，不過就算只是遵循“敵人的敵人就是我們的朋友”這種邏輯順手相救，或者說是因為看不過類似的境況而出的手，“從同行開始就不是可以隨便丟棄的朋友”的甲殼蟲基本守則還是在菲尼克斯和夏爾的身上體現(xiàn)了出來。畢竟他們兩個本質上并不真正惹人討厭，而且洗干凈后的菲尼克斯實在是一個金發(fā)藍眼惹人喜愛的漂亮少年，夏爾德容貌也和他的脾氣一樣忠厚老實。雖然沒有以貌取人的壞習慣，對自身能力都自信到一定程度的克羅采、修伊司、月見淺雨幾個，捎帶這樣的一主一仆確實沒有多少技術上的顧慮。就算少年出身不凡，又是看起來就絕對麻煩擅長惹禍的主兒，有青梵這個“前例”在甲殼蟲的隊員都不覺得菲尼克斯有什么真正可以太操心的事情。
不過，這種想法，在高燒昏睡兩天的菲尼克斯終于醒來的一個小時內(nèi)，被徹徹底底打破。
本著藥師的習慣，月見淺雨在給菲尼克斯仔細檢查一遍身體后，將少年交給了具有魔法治愈術的修伊司和克羅采：藥師的草藥基本上只能治愈各類物理傷害，魔法傷害還是要靠擁有治愈術的魔法師處理——尋世界的魔法和武技本來是分開的，雖然那天演奏風雷天音的時候有過游戲系統(tǒng)開放魔法、物理兩種力量轉換的體系，可是在論壇上一句“力量轉換方法請玩家自行摸索”將一群興奮過度的玩家干脆無比地打了回來。不過，對于修伊司還有月見淺雨而言，這次系統(tǒng)公告的內(nèi)容并沒有非常驚爆的地方。畢竟之前他練出的那些魔靈藥品已經(jīng)跨越了所謂“不可逾越的障礙”，青梵的精神魔法更是讓他們確認了何謂“第三類力量”。但為了保證安全，兩人都選擇了沉默，克羅采和昆斯埃特更不會隨便亂說，因此甲殼蟲小隊還是相當平靜。
從進入游戲便一直修煉藥師職業(yè)，習慣了物理傷害、魔法傷害分開的月見淺雨在確認了菲尼克斯并無其他外傷之后，將少年交給了光暗兩位魔法師——光暗對立，光明系治愈術只能治愈暗元素魔法以外的魔法傷害，隊里有兩位分屬光暗兩系的高級魔法師來保證菲尼克斯不致于受到什么魔法傷害而不自知。月見淺雨本來正為少年感到幸運，但光明騎士和黑魔法師臉上瞬間陰暗的表情讓他原本清閑自在的心一下子緊繃起來。而后昆斯埃特在修伊司的示意下上前探查少年身體情況，猛然發(fā)出的大叫更是驚天動地。
魔法禁制。就算月見淺雨沒有任何魔法潛質，對于尋這個以魔法作為根基的世界他還是非常了解的，而高階魔法的種類和施展情況他也遠比一般人知道得豐富且詳細。魔法禁制是一種要求平均屬性的高階魔法，所謂“要求平均屬性的高階魔法”，就是說只有風火水土四系魔法都修煉到高階之后才能學習和使用的特殊魔法。顧名思義，魔法禁制就是限制一個人使用魔法的能力；因為魔法元素本身有屬性相反相成的特點，所以只有四系魔法同時達到高階的水準才可能禁制住具有任何一種元素感知和使用特長的魔法師。尋世界強者為尊，同樣講究公平原則，魔法師因為本身的“柔弱”而具有了強大力量的魔法技能，但修煉起來也極為艱難。而某一系魔法真正達到高階上等水平的魔法師，只要搶占住先機出手，幾乎都是立在不敗之地的人。魔法只能靠魔法打敗，魔法禁制這種針對高階魔法師的特殊魔法自然是眾人夢寐以求的目標。但是魔法師修煉實在太過痛苦艱難，能夠在一個方面達到高階就難如登天，何況要四系同時達到高階，所以魔法禁制也就變得可望而不可及了?？墒?，眼前這個少年身上分明就被下了魔法禁制，這個驚嚇，不可謂不大。再加上菲尼克斯不容置疑的皇室或者至少大貴族身份……雖然早就遇見到少年會是個麻煩，但是麻煩到眼下這個程度，還是大大超出了隊伍當中幾個人的預料。
月見淺雨揉一揉太陽穴，突然覺得自己一下子老了十歲。
“我不管！他不賣身你就賣身，反正湊不夠錢，我打昏了你們一起賣也沒關系！”幾個人苦苦思索、為未來可能的各種狀況大傷腦筋的同時，青梵氣勢洶洶的逼債行動卻是絲毫沒有放松。“我已經(jīng)和樓下老板娘商量好了，從小伙計做起，一天三十個銅板管一餐飯，做得好兩年一次加薪……這樣算下去只要賣五十年，你們就可以自由回家了！我得錢你們也還清債務，大家都得利，這筆買賣哪里不劃算了？！”
“可是青梵公子……”
夏爾強忍住要昏倒的沖動苦笑著開口，不過旁邊的菲尼克斯可是不干?！笆裁促u身不賣身的？你怎么可能就在這里把我們賣掉？別以為我不曉得你的主家是誰，你也用不著跟我兜圈子！你最好想清楚帶我回去的后果，一旦我重新回到那里——”
“你回到那里又怎樣？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古往今來沒有不對的道理！”
“但是等我回到水晶巖城……”
“無論你回到哪里都得還錢！”
“回到水晶巖城還會由我來還錢嗎？難道不是你的主家付帳？”病后尚顯蒼白的菲尼克斯臉色越發(fā)陰沉，嘴角卻是扯出一個諷刺的微笑，“會給我治病不也是按著‘要把人完完整整帶回去’的契約要求？誰會笨到當你們真好心？”
青梵紫色的眸子頓時冒出火來：“笨？！你說誰？信不信我一顆藥丸讓你生不能死不得生不如死？”
“你敢？！”一抹輕蔑的笑容頓時浮上菲尼克斯的嘴角。
“你說誰不敢？！”
剛剛伸到懷里的手被一條突然伸出來的手臂擋住，隨后感到被堅定地帶進一個“久違”的熟悉懷抱。清泠沉靜的聲音緩緩響起，微微的熱氣吹動耳邊的頭發(fā)，“為了賭氣，給兩個身上沒一分錢的人用‘鳳之舞’，太浪費了?！?p> “對啊青梵，這兩個人身上一分錢都沒有這是事實?！痹乱姕\雨連忙補上一句。被下了魔法禁制這種高級魔法，天曉得這個菲尼克斯原本是什么恐怖模樣，“鳳之舞”的效果又向來只靠青梵一時情緒控制，萬一誤打誤撞解開了禁制……還很可能惹到那個足以使用連修伊司都未必可以施展的魔法的厲害家伙，怎么想都覺得非常不安全可靠。
伸手輕輕攏好懷中少年的額發(fā)，修伊司一邊安撫情緒激動的青梵一邊靜靜打量眼前半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的少年。沉默片刻，“你住在水晶巖城？”
菲尼克斯緊緊抿一抿嘴唇，旁邊夏爾剛要張嘴，卻被他狠狠一眼掃過立刻低下了頭。
修伊司不去理他，繼續(xù)問道：“你是從家人那里一個人偷跑出來的？”
菲尼克斯皺一皺眉，臉色更加蒼白。
“要你回去的那個人，在水晶巖城？”
菲尼克斯索性轉過了頭。
“那個人給你下了魔法禁制？”
菲尼克斯一下子轉回頭來，一雙藍色眼睛瞪得滾圓，只是驚訝之中更有“果然如此”的絕對憤怒。
不過克羅采頓時“噗哧”一下笑出聲來：“修，看來這一路我們果然有額外驚喜！這小子肯定比青梵定下的一萬金幣更值錢！”
“你們敢——”
“你說我們有什么不敢？”涼颼颼丟過去一句，克羅采黑色的眸子里開始跳躍出火焰一樣紅色的光芒?！拔艺f，叫菲尼克斯的小鬼，你最好從現(xiàn)在開始就做好心理準備——這一趟水晶巖城，你是回去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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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得比較近的城市就直接使用城際間傳送陣，相鄰較遠的城市則坐馬車，白天黑夜不停趕路，四天時間從大陸邊緣的貝德加趕到星辰公國首都水晶巖城五十里的郊外，不僅僅是大病后體虛無力的菲尼克斯被折騰得氣息奄奄，就連青梵都有點扛不住地搖搖晃晃。
不給菲尼克斯暈車藥是為了防止他偷溜逃跑，但是一向不肯虧待自己的青梵也堅持不吃讓身體舒服一點的藥丸就屬于純粹的賭氣了。月見淺雨忍不住搖頭，然后將早已準備好藥水送到兩個少年的嘴邊。
“什么東西？”雖然虛弱蒼白，菲尼克斯還是高傲地偏過頭，“想用藥迷昏了我，沒這個可能！”
“你不吃我可吃！”被車廂對面那雙灰色眼睛盯了一路，青梵終于決定不再逞強。月見淺雨剛要松一口氣，可惜菲尼克斯一句話再次挑起戰(zhàn)火：“這么蹩腳的苦肉計也想騙過我？”
“你這個白癡說什么！”
一聲怒喝，兩個少年再次在車里打成一團。
月見淺雨無奈苦笑一下，隨即抬頭看向修伊司。魔法騎士清雅絕美的面容上不帶一絲表情，只是一雙灰色眼睛已經(jīng)變得如夜色般深沉。
月見淺雨心里“咯噔”一下，正要開口提前阻止修伊司，車廂外駕車的克羅采和昆斯埃特的聲音已經(jīng)傳了進來。
“我去看一下?！毙抟了镜f道，一邊轉頭向始終沉默的銀發(fā)金眸的溫柔男子?！翱ㄈR爾，讓那兩個立刻給我停下來喝藥！”
魔法契約的強大力量頓時顯現(xiàn)，一道白光之后青梵和菲尼克斯被銀色的帶子纏繞周身，像蟲繭一樣捆吊在車廂里。伸手從看呆了的月見淺雨手上拿過藥水瓶，卡萊爾用絲毫不符其溫柔絕美容貌的粗魯蠻橫動作開始給兩個少年“灌藥”。
好像，真的惹到修了……青梵心虛地縮一縮頭，乖乖喝下藥水。但目光一轉看到菲尼克斯臉上表情，紫色眸子頓時放出異常興奮的光來。“菲尼克斯，原來你這么怕吃藥?。。。。?！”
身子被吊起，下巴被緊緊扣住灌藥的菲尼克斯連動也不能動，只是藍色的眼睛里淚水爭先恐后拼命涌出來。月見淺雨在心中輕嘆一聲，隨即伸手再次按上自己跳個不停的太陽穴：連猜都不用費心思猜，少年此刻心里一定是想直接把看到自己丑態(tài)還拼命挑釁嘲笑的青梵抽筋剝皮挫骨揚灰。兩個口上不休斗了一路，顯然都找到了對方的弱點；不過菲尼克斯一方屬于先天不足，青梵除了偶然被修伊司瞪上兩眼會氣短片刻，平時表現(xiàn)都比較正常。但是菲尼克斯的弱點就非常好針對了，素來敏銳又刻薄的青梵怎么可能放過？尤其專門挑這種關系到“男子漢”顏面的“大事”下手，一路上氣得少年幾次差點昏過去，不過每次都是差點，倒是那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忠仆夏爾甚至連主子的一般承受能力都沒有，居然還真的昏過去兩次。而這段日子最高興的大約是昆斯埃特，因為青梵矛頭的轉移某魔法騎士終于暫時逃出生天，每天在車廂內(nèi)外竄出竄進，看著菲尼克斯的窘態(tài)長吁短嘆然后拍著心口勸慰自己努力珍惜來之不易的幸?！?p> “月，下來一下?！甭牭叫抟了镜穆曇?，月見淺雨猛然意識到自己神游得太遠，“唉”了一聲急忙掀開簾子走出車廂，卻在走出車廂的一刻頓時被眼前盛大的場面嚇得呆了一呆。
“井間純的地圖好像有了一點誤差，這里似乎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走的大道，而是星辰公國皇帝的獵場?！笨吹疥犛驯患资凯h(huán)立旌旗滿天的情景嚇得發(fā)呆，修伊司口氣中也多了兩份無奈，隨后轉過目光，凝視著被一群兵馬武士簇擁著策馬緩緩向自己一眾走來的俊朗男子。
“而且，這次我們好像真的有很大驚喜了?！笨肆_采微笑著聳一聳肩，但是長袖下魔法杖已經(jīng)緩緩落到了手上。
回過神來的月見淺雨看一眼修伊司再看一眼克羅采和同樣做好準備的昆斯埃特，輕輕點一點頭：“好，我去叫他們幾個出來?！?p> 金發(fā)藍眼的少年一出現(xiàn)在車廂外面，月見淺雨只聽“轟隆”一聲，目光所及范圍之中所有甲士一齊下跪，隨即就是驚天動地震耳欲聾的歡呼。
“皇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你居然真的是……北冥大陸星辰公國的菲尼克斯皇帝！”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克羅采、昆斯埃特、月見淺雨還是忍不住瞪大眼睛看向一臉蒼白的少年。
抬手示意眾人平身，少年傲然抬頭：“怎么？朕便是星辰公國之主，菲尼克斯一世！”目光一轉，看向比自己慢一步走出馬車的青梵，后者臉上表情復雜，又是驚訝又是不信，但其中更有深深的、無法用語言形容的震驚。
菲尼克斯心中突然一陣快意，慢慢轉過頭，對行到車前下馬的公國宰相愷撒點一點頭。
赫赫威名的春風宰相微微一笑，像少年皇帝熟悉的每一次任性逃家后重逢相聚時一樣，緩緩張開了臂膀。
“十七叔！”
在所有人驚訝不敢相信的目光里，抱住一頭撞進自己懷里的青梵，春風宰相愷撒——君司宸展開真正如春風一般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