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廂暗流涌動,千里之遙的安東卻不得而知,直到半月后才有半路巧遇,想不到卻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這日我們正行在前往國技館的路上,忽聽后面一人高呼:“杜八枝端是過得輕閑,竟在此陪娃娃逛街,可是勝任愉快?”
我們聽得詫異,何人竟能如此狂放不羈,當街叫出杜荀鶴的“雅號”?紛紛回頭看去,只見不遠處,一衣衫華麗的矮子正含笑行來。我這隨意一瞥,卻令自己驚詫不已。非但我一人這般,就是對面的那人也是不自然地一個激靈,瞠目結舌地眼光落在我的身上不再偏移。
此人非是旁人,正是由太原而來找杜荀鶴晦氣的楊凝式,長相精神,且出身于世家望族,舉手投足之間尊貴之氣自然灑脫。因其在長安時常與各地學子拽文,新羅館也是沒有少去,是以與我多有照面。照他的神色猜想,定是把我認了出來。不過據說此人為避朱溫,早就去了河東,不知其至安東意欲何為。
杜荀鶴見我面顯難色,上前接口道:“哦?我當是誰這般說話,原來是癸巳楊瘋子到了?!迸ゎ^對左右趙無憂、樸在憲施眼色,解說道:“二位可知楊凝式的大名?今日見到正主,可莫要放過嘍?!?p> 趙樸二人也是明了,面帶淺笑,熱情地上前與楊凝式見禮后,分列其左右,暗中把他夾在中間。楊凝式撲一變臉,原本驚訝神色霍然被淡淡笑意代替,倒沒有在意,來到近前也沒和杜荀鶴招呼,單沖我一鞠到底,恭敬道:“長安楊凝式見過公子?!?p> 我點頭道:“瘋子近年可好啊?!?p> 有了楊凝式到來,今天的例行公事也不好繼續(xù)了,干脆打道回府,一則設宴款待來客,二則免得楊凝式露了自己身份。
大都督府后宅花亭內,我坐正位,左右分坐杜楊趙樸。觀楊凝式與杜荀鶴言笑甚歡,怎么看都不像傳說中的不和。
酒菜擺好后,簡單幾杯開場,楊凝式的狂態(tài)復起,也沒作態(tài),如同趙樸幾人一樣隨便問道:“不知殿下何時到的安東?怎么在下于河東絲毫不得消息?”
我佯怒道:“憑你所說,我的行止皆要報知晉王?”
“呵呵,殿下曲解在下的意思了,”楊凝式也不害怕,微笑著說:“不敢欺瞞殿下,在下此來正是受了晉王所托,打探安東虛實的。”
楊凝式的直接令我很是疑惑,到底他突來安東是何用意?一時不解,我語帶不肖的說:“獨眼龍還怕安東么?”
瘋子說話氣人,毫不掩飾:“雖不敢說安東軍弱,但比之晉軍,好像還差了一些。晉王毫不掛意安東,惟存勖小王爺與張承業(yè)公公掛念殿下。”
頓了一下,又瞧向杜荀鶴,繼續(xù)說道:“此外在下聽說故友在此,才毛遂自薦前來?!?p> 杜荀鶴接口到:“瘋子打算如何回復晉王呢?”
“八枝,當今局勢你還看不明白么?中原混戰(zhàn),勢力最大者首推晉王與梁王,其他各路節(jié)度使多如牛毛,但是其中沒有一人是出自皇族,卻是為何?蓋因數代以來,天子親宦官,遠將臣,寒了為將者的心。廟堂之上宦官弄權,地方上由宮中派出閹人節(jié)制各道軍馬,如何能服眾。黃巢賊亂一起,閹狗們有誰站出來指揮軍馬平亂的,只知道架著皇上到處亂跑。雖說當今天子睿智,有心制害,但黃亂之后,天下勢力外重內輕,天子皇令只是一紙空文,節(jié)度使個個都是土皇帝?;噬想m然借兵殺了楊復恭,但千錯萬錯,不該讓太子與諸王去討伐李茂貞,結果引狼入室,成全晉軍,皇族愈發(fā)被節(jié)度使瞧不起。而今安東異軍突起,又風傳背后有穎王在支持,常言道,睡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穎王之事,晉王與梁王皆知,可以不客氣的告訴諸位,前幾日梁王已經派軍師敬翔到了太原,述說合兵共同討伐安東?!?p> 聽了他的話,我登時火大,啪地一拍桌子,手指著楊凝式喝道:“楊瘋子,雖然世人皆知你狂如禰衡,但本王面前你也太過放肆,惡意侮辱朝廷,詆毀皇上。既然李克用要和朱溫聯手,你還來安東作甚,是來戲耍本王的么?你已經犯了三條殺頭大罪,本王卻不殺你,你現在就回去,如實稟明李克用,就說我李禔確實在此,等著他前來抓我。哼,不要以為安東會怕了你們,李克用和朱溫要是有膽來,管教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殿下,還請少安毋躁,先聽在下把話說完,再做計較。”楊瘋子仍是面不改色地回道:“晉王與梁王仇深似海,怎么可能合作呢。那朱溫是因為與楊行密大戰(zhàn)在即,無暇北顧,才假意聯合晉王抵御安東,其實主要是組成聯軍后,晉軍就無法滋擾梁軍了。雖然沒有成功,但存勖小王爺,張公公卻有意與敬翔暗地里結成同盟,制御安東發(fā)展?!?p> 怎么幾年不見,這個瘋子練就了兩面三刀的功夫?這片刻之間為何說話前后矛盾?聽得我暈頭轉向,趙無憂與樸在憲二人也是面面相覷,惟獨杜荀鶴皮笑肉不笑的在那里自斟自飲。
我問道:“你告訴本王這些事作什么?”
“嗯,???”楊凝式聽了我的話,反倒是大惑不解,不知如何作答。
“哈哈哈~”
杜老頭這時候突然狂性大發(fā),開懷大笑,沒想到他也有瘋病。
世人皆以為杜楊乃文壇狂士,命中對頭,然而無人知曉此話從何說起,實則兩人早在長安就曾熟識,感慨杜荀鶴的“空有篇章傳海內,更無親族在朝中”亦是楊凝式所贈,因二人同是科考數次不中,性格、際遇多有相似,故已結忘年之交,就連楊瘋子跑路河東也與杜荀鶴脫不了干系。杜荀鶴當日過路河東尚與瘋子暗會,可見兩人的關系非同一般。
二人曾有約定,杜荀鶴先至遼東看看風向,而楊凝式跟隨張承業(yè),暫在晉地發(fā)展。杜荀鶴這一走,除了最初在幽州尚有兩封回信外,再無消息,等得瘋子煞是不耐,直到前些天聽曉李存勖糾纏父親的事才豁然,因而急忙毛遂自薦,主動請纓來安東打探,實則來與我報信。
杜荀鶴一番解釋令我不禁失聲笑道:“哈哈,不錯不錯,你二人真乃臭味相投,一對混蛋,瞞得本王好苦??!”眾人笑作一團,酒宴也無法進行下去。
盛情款待楊凝式數日,我又把他打發(fā)回了李克用處,如此現成的釘子怎可輕易浪費,不過看他臨走時的絮絮叨叨,定是心中極不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