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把我們領(lǐng)進(jìn)一間雅廂,屋里陳設(shè)奢華,四面墻上刻著浮雕畫,五花八門,栩栩如生。
小廝見我一個勁地盯著浮雕,討好道:“客人喜歡哪一幅?小人可立刻帶您去享受其中的滋味。這三腳怪獸是色欲天的奇珍,稱作飴貍,舌頭舔在身上使人欲仙欲死,您要試試嗎?”
我吃驚地道:“墻上雕刻的玩意難道你們樓里真的有嗎?”
小廝笑道:“應(yīng)有盡有。刺激的,歡娛的,痛苦的,可以滿足各種客人的嗜好,所以叫皆大歡喜樓嘛。”
海姬指著浮雕上的長耳幼童,問道:“這可是蓮藕娃娃?”
小廝贊道:“客人好眼力,正是從靈寶天抓來的蓮藕娃娃,它的腦汁不但美味無比,還具有駐顏的奇效。
我喝退了小廝,海姬嘖嘖稱奇:“這里新奇的玩意倒真不少,飴貍、蓮藕娃娃、冰蟻漿,全都是萬金難求的寶貝。”
我關(guān)上門,悄聲道:“這件事有點奇怪,一個開妓院的老板怎么會認(rèn)識我?還有,開妓院的當(dāng)然希望客人越多越好,哪有像他們這樣挑客人做生意的?還把妓院建在這么一個荒僻的地方?此外,開妓院的哪有這么雄厚的財力人力,去搜集北境的奇珍異寶?”
海姬啐道:“小無賴,你倒對妓院熟得很?!?p> 想了想,我又問她:“那個朱三姐什么來頭?為什么步斗派、咫尺天涯角的門人都甘心做她的隨從?”
海姬道:“北境有一句話,叫‘朱門富不富?買個神仙做家奴?!罩斓囊患沂潜本车谝桓缓溃馐歉锏撵`芝奇草、獸丹藥果就堆滿了幾十個倉庫。即便是清虛天、羅生天高高在上的十大名門,有時也會有求于朱家。派幾個門人弟子做朱家的護(hù)衛(wèi),那是各取所需。連我們脈經(jīng)海殿,也有個女武神做了朱家大姐的護(hù)衛(wèi)呢?!?p> 我聽得口水直流,幾十個倉庫的珍稀丹草?如果全給老子進(jìn)補(bǔ),一定吃到流鼻血了,有機(jī)會要去拜訪一下,也好修煉我的丹鼎流秘道術(shù)。我頓時賊心大盛:“朱府在哪一重天啊?”
海姬臉上露出一絲奇怪的神色,低聲道:“他們住在紅塵天與黃泉天交接的天壑附近,一個叫做陰陽渡的地方。傳說過了那個渡口,就是陰陽相隔的黃泉天了?!?p> 我不禁咂舌:“原來是個靠近陰魂惡鬼的地方?!?p> “有錢能使鬼推磨嘛?!焙<Φ溃骸爸旒沂桥水?dāng)家,這點和我們脈經(jīng)海殿倒是一樣。朱大姐處事精明,手腕老到,是朱家一家之長;朱二姐是經(jīng)商的奇才;朱三姐最不成器,是出了名的敗家子。三姐妹同父不同母,朱三姐的母親是個做小妾的豬妖,所以朱三姐和你一樣,也是個人妖?!闭f完哈哈大笑。
我裝作惱怒:“好啊,說了半天你是想取笑我!”伸手去撓海姬的癢癢,海姬喘著氣直笑。
雅廂的門忽然開了,中年男子捧著一個青銅壺走進(jìn)來,必恭必敬地道:“這里的冰蟻漿足有兩斤,是樓主奉送公子的。樓主說冰蟻漿服用太多對身體沒有好處,請公子慎用?!?p> 我和海姬對視一眼,不解地問道:“你們樓主是誰?為什么送我這么貴的禮?我要見他,你能否替我通傳一下?”
中年男子答應(yīng)著告退,一盞茶的功夫,進(jìn)來一個梳著墮馬髻的美婦,水汪汪的一雙桃花眼,細(xì)腰扭動,裙帶綴著的一圈瑪瑙環(huán)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伉Q響。美婦對我微微一笑:“公子,找奴家有事嗎?”
我一呆:“你就是樓主?我們好像是第一次見面吧?”絞盡腦汁,我也不記得自己認(rèn)識這個女人。
美婦甩了甩袖子,香風(fēng)撲鼻:“林飛公子的大名,在飄香盛會后又有誰不知道呢?現(xiàn)在有好事的人呀,已經(jīng)把您和清虛天碧落賦的公子櫻、羅生天沙盤靜地的無顏、魔剎天的夜流冰并稱為北境的四大美少年高手呢?!?p> 原來她早就認(rèn)出了我!我訕訕地摘下斗笠,心想,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軟,這個女人平白討好我,一定有所求,便打了個哈哈:“我只是一個浪得虛名的混混罷了,哪算高手?夫人,無功不受祿,這兩斤冰蟻漿多少錢?我還是自己掏錢買吧。”
“公子不必見外,這點冰蟻漿算得了什么?林公子現(xiàn)在名滿北境,誰不想討好你呢?”美婦眼波似曲水一般宛轉(zhuǎn)流瀉:“只是別夫人夫人的稱呼,奴家還沒有成親呢。”
我驀地一震,死死地盯著她,美婦掩嘴笑道:“林公子為何這樣瞧著奴家?小心有人吃醋了。”有意無意地瞥了海姬一眼。
我一聲不吭,運轉(zhuǎn)鏡瞳秘道術(shù)察看,在美婦豐潤的面容下,隱隱跳躍著紅色的火焰。
是她!小紅!也就是那個唱歌的女妖!我?guī)缀跻谐雎晛恚皇撬櫯瘟鞑ǖ难凵褡屛矣X得似曾相識,還真被她蒙混過去了!難怪她會認(rèn)出我,難怪她會慷慨送我冰蟻漿。我盯著小紅,腦中不斷浮現(xiàn)疑云,她到底是誰?又有多少個身份?喬裝變身的目的何在?無論如何,她絕對不是一個簡單的人!
小紅被我看得有點不自在,道:“如果沒什么事的話,奴家告退了。”裊裊一福,款步離開。
望著她的背影,我忽然曼聲吟道:“樓上誰家少年,衣襟風(fēng)liu,勾得我,心不休?!?p> 小紅的嬌軀輕微顫動了一下,回頭時,卻滿臉茫然:“公子說什么?”
我直視著她,這句話是小紅賣唱時的曲子,她的細(xì)微反應(yīng)逃不過我的眼睛。我哈哈一笑:“女人真是善變,而且變什么像什么,實在讓我佩服?!?p> 小紅還在裝聾作啞:“我不明白公子的意思?!?p> 我語帶雙關(guān)道:“古語說一見如故,這個‘故’字還真有點道理?!?p> 小紅的眼角倏地閃過一絲難察的厲芒,臉上卻笑意盈盈:“我只聽說過,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聽聞公子半個多月后要和魔剎天的妖怪決斗,奴家十分擔(dān)心?!?p> 我和小紅四目相對,彼此心中雪亮,只是不說透罷了。許久,小紅幽幽一嘆:“公子請回吧,這區(qū)區(qū)兩斤冰蟻漿還請收下,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海姬被我們的一番話弄得云里霧里,有點不耐煩地道:“我們走吧。”
“那就祝姑娘生意興旺,不會再被人欺負(fù)啦,也省得有些不知好歹的傻子去英雄救美?!蔽页芭氐?,拿起青銅壺就走,反正她是誰和我無關(guān)。拿了冰蟻漿,我們從此兩不相欠。
一步步走下樓梯,身后忽然傳來小紅淡淡的語聲:“此地雖好,處事卻煩。不三不四的人多,可心可情的人少。久居之下,留住的只有一些黃白物罷了?!?p> 我回過頭,小紅已經(jīng)翩然消失在樓梯拐角,我細(xì)細(xì)思索這幾句話的意思,不知不覺,來到了樓門外。
沉沉暮色中,一頭形狀像黑虎,頭長雙角,肋生雙翅的怪獸從高空急速飛落,怪獸一抖身上的毛,根根尖如利刺。一個黑衣騎士從獸背無聲翻落,風(fēng)帽遮住了臉,只隱約見到他露出袖口的手,烏黑、遒勁,手指就像是精鐵打的,青筋暴露,凹凸的骨節(jié)充滿了爆炸般的力量。
海姬玉軀微震,拉著我悄然后閃。黑衣騎士一拍怪獸腦門,怪獸立刻縮小,直到變成像老鼠一樣小,跳入黑衣騎士的衣袖。騎士低著頭,徑直進(jìn)了樓。巨人彎腰迎接,也沒有問他要請柬,一看就知道是熟客。
“沒想到,羅生天十大名門的風(fēng)雷池掌門呼延重也是這里的客人?!焙<M臉驚訝,對我解釋道:“呼延重的坐騎叫做窮奇,是上古兇獸,極易分辨?!?p> 我苦笑一聲:“這座樓顯然是用來結(jié)交北境的權(quán)勢人物,小紅的野心一定很大?!表槺惆颜J(rèn)識小紅的經(jīng)歷一五一十告訴了海姬。
海姬沉思了一會,道:“看來大千城以后是不會太平了?!?p> “我明白了!”我忽然一拍腦門,激動地叫起來:“還記得小紅臨走時說的話嗎?”
“此地雖好,處事卻煩。不三不四的人多,可心可情的人少。久居之下,留住的只有一些黃白物罷了?!焙<е貜?fù)道:“這幾句話聽起來很怪,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說什么?!?p> 我欣然道:“這番話叫藏頭,老爸曾經(jīng)教過我。取每句話的頭一個字,連起來就是‘此處不可久留!’”
海姬神色一凜:“她是在暗示你要盡快離開大千城。魔主要大舉進(jìn)犯大千城,會不會和小紅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我茫然地?fù)u搖頭,放眼望去,夜風(fēng)吹得樹枝搖顫,陰郁森森的林子里,皆大歡喜樓里透出寒碧色的燈光,仿佛一頭怪獸,沉默地匿伏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