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你這話,這‘招弟’可是那童養(yǎng)媳婦子?”出門前五姑娘交代要以和為貴,辛枝也就放開了沒那么多顧慮,胳膊肘拐一拐綠芙,透出幾分以往沒有的親近來。
有人這般興致勃勃聽自個兒說話,綠芙立時高興起來。
“不同的。這‘招弟’是家里頭盼著男丁,買來窮人家女子一直養(yǎng)著,圖個‘招男’的吉慶兆頭。也不管日后這女子比男主子大上多少,總歸算是訂了親的。孤苦些的,一輩子沒見著自個兒夫郎出世,便算是生生守了活寡。日子凄苦得很?!?p> 姜瑗不想鄉(xiāng)下還有這等陋俗,實在荒唐。想一想,若是那女子年長三五歲,便如富貴人家抬舉通房丫頭,日子說不得如何得意,到底還有個指望??扇羰谴笊鲜畞須q,男子還沒長成,招弟已人老珠黃。這樣的姻緣,注定便是結了怨的。
婢子們七嘴八舌,撫著胸口直說上輩子積德,沒生下來就做了那苦哈哈的招弟娘子。
“正是如此,那深潭才嚇人。都說怨氣重的女鬼,去了底下閻王不收。難怪那池水綠油油,看著就磣人。知道鬼火么?墳頭上飄忽忽,碧綠碧綠,跟那色兒有些像?!?p> 這話越說越玄乎,沒見識的丫頭不覺得如何,傳入幾位讀過圣賢書的爺們兒耳中,簡直是污了耳朵,神叨叨沒個體統(tǒng)。
“可要過去知會一聲?”姜楠想著面前這位喜靜,今兒個好脾氣沒擺冷臉,萬不能因著府上幾個不知輕重的丫頭給開罪了去。
管旭也偏頭等世子示下。他可是清楚得很,這位面上信佛,一年里也就臘月初一上一柱頭香。捐給燕京城外大悲禪院,每年香火錢有逾萬之數(shù)。卻從不請菩薩供奉,府上更不設佛堂。手上連串蜜蠟佛珠都沒有。若非世子跟前心腹之人,半點兒不知這位竟還信佛的。
至于世子對鬼神之說,到底是個什么態(tài)度,誰也摸不清。
擺一擺手,絲毫沒將眾人揣度放在心上。顧衍望去,只見她瑟瑟縮縮,與喚作“春英”的婢子擠在一處,兩人都是驚怕模樣,偏還硬撐場面,沒好意思當先離去。
這還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他倒要看看,她有本事?lián)蔚綆讜r。
果然,后宅里丫頭婆子最是碎嘴。換了哪處都是這個理兒。話題剛拉扯開,五姑娘身邊簡云立馬接道。
“這鬼火到底還是個火苗苗,算不得見了真章。”
口氣不小。
七姑娘心想:火苗苗就不嚇人了么?此處隨便丟個人出去,寂靜無人的巷道口,道旁俱是深邃老舊的磚瓦墻。平日里經了風吹雨淋,糊了石灰的墻面早已花得不成樣子。雨水沖刷后,一道道一片兒片兒,剝露出泥胚的黎色,甚至還生出些青苔。因著背光,白日里看著已是陰森森缺少陽氣。夜里一點兒星火照著,那墻上斑駁花樣,配著腦子里各路鬼怪,還不知要將人嚇成什么模樣。
好容易分神緩一口氣,便見這簡云故作神秘,兩手攏在嘴邊,刻意虛迷了聲調?!奥犂先藗冋f,墳頭上偶爾還能見到活死人。就是那種明明咽了氣,還能詐尸摸回家門。那才是真真嚇死人。你想啊,晌午前才下了葬,燒了香蠟錢紙。夜里這人又回到床頭招呼你,那是個什么滋味兒?”
正好院子里起風,涼颼颼從腳底板兒一直寒到心窩子里去。旁人什么感覺七姑娘不知,她只知道,她是寒毛直豎,恨不能一晚上都點著燈,身旁還有人陪著才好。
這幾個道聽途說已是嚇得不行,而她……可謂“博古通今”,淵博得很。除了耳聽八方,古今中外哪個鬼怪她沒“見過”?
被這么一嚇,正要喚了春英回屋,趕緊一頭躺下,今兒也顧不上主仆規(guī)矩了。便聽綠芙抖著聲氣兒,這時候又比誰都膽兒小。
“小姐,晚上能讓春英姐姐與奴婢一道歇著么?簡云講得奴婢心里頭發(fā)怵。沒個人陪著,唯恐是睡不著覺的。您熟讀四書五經,屋里還擱著好幾本梵文經卷。近日里又一心向佛,該是一身正氣,兼得佛祖保佑,萬邪不侵的。”
聽她如此恭維,七姑娘險些沒氣個仰倒。《蓮華經》還是看在那人情面上,她勉勉強強背下個開篇。這般懶散,佛祖要能庇佑她,禪院早該關門兒了。
還有這綠芙,鬼喊捉鬼了是吧?起頭的是她,到頭來怕得最厲害,還是她!
不知七姑娘心頭惱火,那頭辛枝有樣學樣,趕忙求了五姑娘,央著要與簡云睡一屋。
五姑娘自個兒也怕,可看七姑娘沒反對,心里暗恨她這時候還端架子、擺氣度。之前又被她刺激過了頭,這時候再被身前倆丫鬟殷切切瞅著,拉不下臉面,更不肯服輸,只得打腫臉充胖子,咬著牙應了。
五姑娘松了口,被綠芙氣得一時沒話說的七姑娘頓時傻了眼。直到只她一人瑟縮著脖子,孤零零扶在雕花木門上,目送春英綠芙兩人抱著團兒,像是身后有人追趕,極快推門進了隔壁屋里,七姑娘這才小心翼翼,忐忑帶上了門。
如今她悔了,悔得腸子都青了!就不該心軟放了綠芙那禍殃子出來,沒得憑白驚嚇一場。
怎么辦呢?今夜倒是睡不睡了?最緊要,油燈里的香油夠點到五更天么?
屋里踱上幾圈兒,末了還是褪去軟履,鉆進被窩里平躺下,睜著眼睛數(shù)帳子上繡的團花。越是沒膽子安睡,時辰到了,越是困乏得厲害。呵欠一個接一個,眼皮子像是要粘到一處。可心頭又怕,這般不上不下的折磨,真能把人給逼瘋啰。
抬腳壓一壓被角,分明是踩踏實了,總覺底下絲絲兒透著涼風。正蜷著身子使勁兒往寢塌里縮,便聽屋里唯一一扇窗戶外頭,好似有聲響?
“砰砰”又是兩聲。果真不是她幻聽,這次是聽得真真切切了。
才聽簡云說到那活尸趁夜摸回家,如今外頭就有動靜,要不要這么靈驗?七姑娘嚇得閉上眼眸,花瓣兒似的唇瓣抿得毫無血色。
直到外頭安靜許久,低沉男聲帶著不耐,壓得極低,天籟似的傳入她耳中。
“喚你開門,聾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