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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著他的時候,他正看著她,并且感覺到了一絲熟悉,但又想不起來,就開始懷疑起自己,陷入了另一個故事中。
事實上那并不能被稱之為故事,只是依稀記得有一個白胡子的老頭憂心沖沖和他講述著道理,比如說太子乃是國家之本,如果太子有了危險,國家就失去了未來等等之類的話。每一段回憶都是如此的開頭,未免讓人心煩,他的話語含糊不清,不遠處又有人鬼哭狼嚎般的吵叫,因此這番話他并沒有完全聽進去,也或者是根本的遺忘了。
那個吵叫受刑的人是試圖刺殺太子的刺客,他走近他的時候,心里感覺到了一絲鄙視和悲哀。這個失敗刺客似乎預(yù)示著他失敗的下場,但當時他并不覺得自己將會失敗,因為他當時還非常年輕,況且他是錦衣衛(wèi),他是緹騎,他擅長耐心的等待和兇狠的刺殺,他不接受失敗的可能,更何論還要被擒拿。他還清楚的記得他的樣子,也記得他所用的兇器——一根長長的棗木棍,他對著那根棍子看了一會兒就走開了,這不是致命的利器。
之后的幾天,一些緹騎埋藏在了太子宮邸的四周,他們?nèi)缤谝怪杏白右粯拥牟豢梢?,但又散發(fā)出陣陣肅殺的味道。這種味道只有久歷生死一線的高手才能發(fā)出,它預(yù)示著死亡,預(yù)示著一個結(jié)束。但更高的高手則什么味道也不發(fā)出,什么預(yù)示也沒有,他們毫無聲息的來到,毫無聲息的刺殺,有時毫無聲息的死去。
那是寂寞且沒有目標的等待,就和現(xiàn)在一樣,使他感到了不適應(yīng),這種不適應(yīng)被深深埋藏進了心底,就好像根本不曾存在。在那段日子里,他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太子的一舉一動,仿如在尋找刺殺的機會一般的細致。他知道周圍還有一些人和他的想法一樣,他要做的,就是搶在這些人之前。
他看著太子審閱最秘密的奏章,接見最重要的大臣,甚至臨幸他最寵愛的宮女,并且聽到了陣陣的嬌吟低喘。在這些聲音中,他未曾分過一絲的心,這或許是因為他是錦衣衛(wèi),他是緹騎,他是最優(yōu)秀的殺手,因此可以忽略掉他的年輕。
除了這些之外,他還看見了太子咒罵皇帝的高壽,以及皇妃的毒辣無情,這并非是他任務(wù)之內(nèi)的事情,所以他選擇了遺忘。但太子也會有常人的一面,他和他最大的男孩一起玩耍嬉戲,并且懷抱逗弄他最小的女兒,臉上洋溢出父親慈愛的笑容。那個小女孩有一雙明亮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他的所在,使他感到了一陣的惶恐。
他這樣埋藏了很久,最終和所有的宮廷爭斗一般悄悄的結(jié)束了。在這次的行動中,他不需要使用他的刀,也不必用滾燙的鮮血來壓制身上的寒意,但他并不覺得這是好的。
在這次的行動中,他看見了一個勤勉監(jiān)國的太子,也看見了一個好色貪歡的太子,他看見了一個嫉妒憤恨的兒子,也看見了一個洋溢慈愛的父親。其中有一些和白胡子老頭描述太子高貴的品德所吻合,另一些則完全相反,于是他就聯(lián)想到白胡子老頭所做的決定恐怕是其中一些是正確的,另一些則不那么正確。
隨即他就搖了搖頭,把這些懷疑拋出腦外,這是因為他是一個是錦衣衛(wèi),他是緹騎,他是最優(yōu)秀的殺手,他完全不需要考慮任務(wù)的正確與否,只要保證徹底的執(zhí)行。與此類似的是,他現(xiàn)在也完全不必懷疑白胡子老頭的正確性,他只要靜靜的等待命令,這或者是要他刺殺魏王,也或者是放棄返回,如果是后者,那便再好也沒有了,他就不必用滾燙的鮮血來壓制身上的寒意了。
他想到這里的時候,東岳廟里響起了悠揚的鐘聲,這鐘聲被壓得深沉,就好像老人發(fā)出的低語無法穿透高高的圍墻一般,只能散播在東岳廟之內(nèi)。他知道,這是因為有了貴客,需要所有的道士穿上最好的道袍到各自位置恭迎,像他這樣的雖然穿著道袍卻什么都不會的家伙,只能回到自己房間回避。
于是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看見了一個滿臉疑問驚詫但卻沒有一絲恐懼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