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章 崩塌
春時本該植苗種草,偏逢淫雨連綿,下得整個平州籠在似霧非霧、似線非線的水汽之中。
撫云樓暖氣蒸騰,檀香裊裊,煙霧繚繞。
念映柔低頭輕撫《廣陵散》,惹得在座的顧金吾移不開眼。
今日宴請眾人的東道主是喬世庸。
他一身道士模樣的打扮,卻是藥草局官商,大祁國內(nèi)的藥草行、綢緞行、茶葉行皆由他管理經(jīng)營,說是富可敵國亦不為過。
他著素衣,穿布鞋、飲清水,與雍容華貴的撫云樓顯得格格不入。
金足樽,翡翠盤,食如畫,酒如泉。
喬世庸起身為各位斟酒,說:“瞧瞧今日還有誰來了?!?p> 說話間,念映柔起身去輕挑珠簾——
眾人看過去,就見走來一個霞姿月韻的貴氣公子,身著月白華服,手持一把白玉柄折扇。
他的手如那玉柄一般白皙溫潤。
喻慶喜先是一愣,旋即笑道:“喬老板當(dāng)真是心思周道,竟將當(dāng)今太子爺請了來,倒顯得我們這些做奴才的失了禮數(shù)。”
喻慶喜那一愣,愣得實在明顯。
江鎖當(dāng)即看出邀請?zhí)右慌e,本就是他們事先商量好的。
不過,喻慶喜此舉何意?
她安靜坐著,掃了一圈,心里琢磨著:喬世庸邀請她與顧金吾,自然是乘勢而上,討好太安宮。喻慶喜乃朝廷派出,邀入座中,亦是題中之意。柳未征乃平州地頭蛇,平日里便與喬世庸沆瀣一氣??墒?,為何要請祁溶過來?
江鎖不動聲色地埋頭吃菜,思路在此處卡住。
喬世庸向祁溶恭敬一拜,而其余眾人自恃為太安宮的人,皆是微微欠身,以示招呼。
在他們眼中,東宮太子祁溶公然反對太安宮,就是個將死的人,不足為懼。
祁溶倒也不介懷,落座于江鎖對面,夾了一筷子盤中的魚,說:“這魚不錯?!?p> 喬世庸笑說:“洗面村這地界兒別的都不稀罕,這魚可是天下一絕。喬某為諸位大人各自準(zhǔn)備了些?!?p> 喻慶喜翹著蘭花指問:“您自個兒呢?”
喬世庸端起陶碗說:“老習(xí)慣了,吃青菜,飲白水?!?p> 喻慶喜笑了:“都是跟自個兒過不去的人。喬老板坐擁十?dāng)?shù)萬畝田地,上千家藥行、茶葉行,平日里,卻飲清水、吃齋飯,穿粗布麻衣,當(dāng)真是賣肉兒郎啃骨頭,只苦自己個兒。”
喬世庸謙遜道:“喬某無能,仰仗皇恩得以開藥行、賣茶葉,都是為大祁賺銀子,自己卻未敢貪戀半分。”
這話自然是不可信的。
喻慶喜笑得意味深長,卻也不多說,而是轉(zhuǎn)了話題:“與西洋談得五十萬斤墨草,需增加制藥機至少五千架。喬老板準(zhǔn)備得如何?預(yù)備何時交貨?”
喬世庸為喻慶喜斟滿了茶,恭順地說:“墨草貿(mào)易的關(guān)口在于田地,沒有田地便沒有藥苗,即便喬某再增上五萬架制藥機,也是增不了墨草的。”
喻慶喜夾了口菜,邊嚼邊喃喃道:“田么……就要有了。”
窗外細雨仍在淅淅瀝瀝下著。
屋內(nèi)琴聲繞梁。
眾人各自在心里撥著算盤。
忽聞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飯桌也震了一震。
一直埋頭吃菜的江鎖警覺地放下了筷子,抬頭間,跟祁溶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那聲巨響怒劈天地,不似春雷。
念映柔指間的琴弦跟著斷了,發(fā)出一聲撕裂之聲。
不足片刻功夫,風(fēng)逸來報:“殿下,韓婆江、白晏河上游決堤,洪水已將蘇門、丁沖、玦口三縣全部淹沒!”
江鎖在此刻醍醐灌頂:喬世庸破天荒地邀請祁溶出席宴席,就是為其余眾人制造不在場的證據(jù)。他們鑿毀了堤壩。
“帶我去江邊!”
祁溶起身速離,連招呼也未跟其他人打。
待祁溶離席,喻慶喜并未停箸,接著吃菜,說:“這不,喬老板要的田就來了?!?p> 堤壩毀了,稻苗淹了,改種草藥苗也就順理成章。
江鎖曉得他們的算盤,望了望窗外,嘆道:“真是一場及時雨。恭喜喬老板?!?p> 喬世庸咂了一口清水,說:“皇恩福澤天下,此乃萬民之福?!?p> 喻慶喜尖著嗓子笑道:“八百萬兩白銀指日可待?!?p> 顧金吾干練地擦了擦嘴,向江鎖抱拳道:“請廠公與卑職一同前往韓婆江上游,查探災(zāi)情?!?p> 說話間,他拿起了繡春刀。
江鎖笑了笑,立時會意,點頭道:“是了?!?p> 此時電閃雷鳴,狂風(fēng)暴雨大作,炸得平州亮了一瞬。
哀鴻遍野,災(zāi)民遍地。
正是趁亂暗殺太子的絕佳時機。
江鎖猜度著顧金吾的心思,跟他一同離席,前往受災(zāi)現(xiàn)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