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 買命
江鎖養(yǎng)病這幾日,祁溶在救災(zāi)現(xiàn)場也未閑著。
一日,本已秩序井然的村口忽然變得鬧哄哄。
眾地方官員簇擁著一個人,由遠及近而至。
正是戶部尚書方叔申視察災(zāi)情現(xiàn)場。
那前呼后擁的陣勢,倒比太子祁溶更甚。
祁溶站在簡陋的粥篷之下,冷眼旁觀。
方叔申遠遠瞧著,欠身走來,拜道:“卑職見過太子殿下?!?p> 祁溶虛扶一把:“平州賑災(zāi)一事竟然驚動方大人大駕,看來地方官員做事,終是讓人放心不下?!?p> 祁溶意有所指,圍在一旁的官員們聽得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祁溶心中清明,方叔申此行是以查探災(zāi)情為幌子解救尚在獄中的次輔之子庾子戚。
賑災(zāi)不賑災(zāi),并非他做事的重心。
“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p> 方叔申敷衍一句,轉(zhuǎn)身就要離開。
祁溶狀似無意地出聲:“方大人此番若能將賑災(zāi)之事辦好,離升任內(nèi)閣還會遠嗎?”
方叔申聞言一頓,停下了腳步。
在六部之中,兵部尚書章象升憑著女兒章昭儀懷有龍嗣,半只腳已踏入內(nèi)閣,而方叔申眼下卻毫無依仗,距離進入內(nèi)閣遙遙無期。
祁溶剛剛不經(jīng)意的一語點破方叔申的心思,直叫他瞬間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方叔申揮手屏退左右,低聲說:“從鄰省借調(diào)的賑災(zāi)糧食只夠兩日,四縣之民已成朝廷棄子。聽殿下之意,此局有解?”
“自然有解?!?p> 祁溶也壓低了聲音:“浙東制造局官商喬世庸富甲一方,得他助力,此局可解。不過,他要方大人給一樣東西。”
*
富甲一方的官商喬世庸近日多往返于煙花之地,夜夜買醉。
今夜他又在珠箔街上尋歡,懷里抱著一個嬌俏姐兒愣不肯撒手,還喃喃著:“沒有足夠的田,上交的絲綢數(shù)量卻不變……絲綢不夠……便由項上人頭去頂……你、你說……我喬世庸幾個腦袋算夠?”
“喬先生言重了?!?p> 一道低沉的男音響起。
喬世庸尋著聲音醉眼望去,看到街巷深處緩緩走來一人,長身玉立,似一縷月光輕灑向人間。
“太……公子?”
喬世庸雖是酒醉,但到底沒失分寸。
他揮了揮手,示意姐兒離開。
祁溶走到他身前,親切地將他扶進環(huán)采閣,問道:“喬先生素日節(jié)儉,穿素衣,飲清水,為何今日竟來了這香幃箏鳴之地?”
喬世庸今夜未穿青衣道袍,而是身著六品功名冠帶。
“公子有所不知。這官場、生意場便如同鄙人飲的這碗清水?!?p> 喬世庸將自己的粗陶杯舉高,又放下,嘆氣道:“冷暖自知啊?!?p> 那是他隨身攜帶的陶杯。
祁溶掏出白色手絹擦著手,不慌不忙問道:“方才聽聞先生說,如今沒有足夠的田,卻要上交如數(shù)的綢?這是誰的主意?”
喬世庸冷笑道:“五年前朝中政變,內(nèi)閣開始推行改稻為桑,改出了多少桑?不過是土地兼并之風日盛罷了。如今喻慶喜與西洋談成五十萬匹絲綢,需得年底交貨,他們這才急了,又是踏苗,又是毀堤,鬧得個人仰馬翻?!?p> 他咂了口清水,又道:“踏苗毀堤也罷,可是田呢?洪水在介懷縣一分流,只淹了四個縣。四個縣吶!二十萬畝土地都不到,年底如何產(chǎn)出五十萬匹絲綢?!”
祁溶體貼地應(yīng)和著:“這可真是強人所難了?!?p> 喬世庸恨恨道:“喻公公因此震怒,命我無論如何要增加五千臺織機,交出五十萬匹絲綢。”
祁溶猜道:“若是交不出,便要提頭去見?”
喬世庸沉沉點頭,不愿再張口說話。
祁溶端詳起環(huán)采閣的碧玉金樽,卻不喝樽中的酒,而是淡聲說:“市舶司總管太監(jiān)不過正五品官職?!?p> 喬世庸嗅出了這句話有言外之意,湊近身問道:“公子何意?”
“五品的官兒要摘你項上人頭?!?p> 祁溶笑意深沉:“喬先生若能做上三品,便是你摘他的人頭?!?p> 喬世庸登時來了興趣,問道:“公子的意思是,買官?”
祁溶笑著搖頭:“買來的官終歸是虛職,明仁二十三年,皇上賞賜的六品功名冠帶能護先生周全嗎?”
喬世庸鼻尖冷冷哼出了聲。
祁溶繼續(xù)道:“若喬先生能在危難時刻助皇上一臂之力,他喻慶喜得管你叫聲爺爺。”
喬世庸聽得雙眼發(fā)亮,酒也徹底醒了,跪在祁溶面前,鄭重說:“望公子指點一二?!?p> 祁溶見他上鉤,微微一笑:“打著皇上的旗號開倉放糧,賑濟災(zāi)民,這功記在戶部尚書方叔申頭上。他邁入了內(nèi)閣,喬先生的官位不過是順水推舟的事。”
喬世庸一聽,吞咽了下口水,緊張地詢問:“開倉放糧需要多、多少白銀?”
祁溶笑說:“不多。八十萬兩賑災(zāi)白銀,為喬先生換一個正三品官職,戶部侍郎,只賺不虧?!?p> 確實不虧。
喬世庸還以為要掏很多錢,嚇得額頭都冒出了細汗,這會虛驚一場,便感恩戴德的很,雞啄米似的點頭:“好說,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