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收拾
誠如江鎖所言,屠沐的日子的確不好過。
如今國庫能撥出的軍餉比以前少去一半,而屠沐還要支撐兩軍在遠征時的全部開銷。
所以才有了江鎖方才看到的一幕,將士們吃起了樹皮和草根。
軍人吃飽飯的前提是馬吃飽,行軍打仗,沒有馬,就像丟了兵器一樣可怕。
饒是吃著樹皮草根,屠沐都沒有動江鎖的兩百萬兩銀子。
這一點上,江鎖對屠沐有些刮目相看。
“指揮使大人大可以用那兩百萬兩銀子對付軍營的日常開銷,畢竟我的人和我的錢都在大人那里?!?p> 江鎖的語氣很柔和:“大人若肯將熊氏兄弟還給我,我一樣感恩戴德?!?p> 屠沐看向江鎖,冷漠道:“既是充了公,這銀子便是國庫的銀子,是否開銷,如何開銷,都將由內(nèi)閣定奪,非你我能定?!?p> 屠沐猛然發(fā)現(xiàn),不過數(shù)日不見,江鎖變得更加蒼白,似與她的一身白衣融為一體。
江鎖心里清楚,屠沐只說了面上的理由,他不敢動這筆錢還有更深的原因。
這錢能為他保命。
江鎖沉吟片刻,緩緩抬頭道:“太后與豐川玄達成協(xié)議,在倭寇發(fā)動進攻時,指揮使大人將帶兵從西邊夾擊。但是你沒有。說明你良心未泯,也說明,你與太后之間開始有了崩裂的痕跡?!?p> 屠沐動了動身子,沒有急著答話。
“如今你與太后的關(guān)系甚是微妙。裂痕并不是從你未接應豐川玄開始的。而是更早?!?p> 江鎖緩了緩氣息,繼續(xù)道:“太后與皇上難得達成共識,要逼祁溶退兵,故而同時派出錦衣衛(wèi)與風雷軍,這是自大祁立國之后前所未有之舉措。為的就是讓你與高云駿領(lǐng)兵,盡快讓祁溶撤退。細細算來,指揮使已在外一月有余,除了斬殺高云駿之外,還有別的動作嗎?你不要忘了,高云駿才是你們的自己人?!?p> 江鎖的話說得很慢,每一個字都說得清楚,像聲聲驚雷撞進屠沐的耳中。
“兩百萬兩銀子是你保命的籌碼,你自然不會拱手讓與我?!?p> 江鎖淡淡道:“你寧愿讓將士們吃樹皮、吃草根,也要為國庫保住銀子,也為保住你指揮使的位子,保住你的性命?!?p> 三言兩語之間,江鎖便把屠沐在太后那里背的賬算清楚了。
“那你還勞師動眾跑這一趟?!?p> 屠沐紋絲不動地坐著,道:“屠某日子再不好過,也好過江公公如今這般模樣?!?p> 言城站在江鎖身后,聽著這話,心里總是不舒服的。
江鎖點頭認了:“殘破之身,茍延殘喘。”
屠沐起身,鄭重道:“今日屠某與江公公把話談開了。那我便直說。人我可以給你,錢不行。熊氏兄弟留在我軍中于我也無助力,歸還給你,算你欠個我的人情?!?p> 江鎖自然笑納,道:“江鎖謹記在心?!?p> 人已要到,江鎖便不愿再多逗留。
她慢慢從座位上起身,朝門口走去。
掀簾的那一瞬,日光輕灑在江鎖的臉上,像照在一片云上。
江鎖轉(zhuǎn)頭道:“熾煉軍與禁軍如今也吃著樹皮與草根,行軍艱難。當初太安宮派出祁溶前往狼毫山剿匪,未撥一文錢的銀兩,兩軍將士至今仍用的是狼毫山山匪搶來的物資。”
她說到這里,微笑著嘆了口氣:“人和人當真是比不得啊。我們吃樹皮、吃草根,得了一兩銀子恨不能掰成八塊用。而太后她老人家修一座萬佛寺、造一艘龍舟動輒上百萬兩白銀。大人說我們怎么比,比不了哇……”
她因為氣息不足,聲音很輕,輕得像踏在云上,像從很遠的地方飄來。
江鎖在言城的攙扶下一步一晃,走向了青篷馬車。
屠沐將自己關(guān)在軍帳之中,無聲地轉(zhuǎn)動大拇指上的鐵扳指,陷入了沉思。
太厲害了。
若屠沐處在太后的位置,他一樣會殺了江鎖。
這樣的人,如果與自己不在同一個立場,留著便是禍患。
輕飄飄的幾句話像刀子一樣誅了屠沐的心。
屠沐當晚徹夜未眠。
江鎖是踏著夕陽余暉回的宋府。
宋府驟然熱鬧了起來。
府門大打開著,里面站滿了人。
府中下人見江鎖與言城回來了,連滾帶爬地進門報信:“回來了!姑娘回來了!”
江鎖預感不妙,朝身后看了一眼,只見言城早就往反方向走了。
他摸了摸頭,說:“我突然想起來有幾味藥忘在醫(yī)堂了,瞧我這記性?!?p> 江鎖都詫異:言城什么時候能跑這么快了?跑的她身后都揚起了一片塵土。
她壯了壯膽,走進了院中。
樓蒼蘭、路驍霆、風逸、裴戰(zhàn)、戎灼直勾勾地把江鎖看著。
江鎖本就不高,現(xiàn)下被這么一看,顯得更矮了。
“這么早就收工了?”
江鎖笑著打了聲招呼。
結(jié)果誰也沒理她。
樓蒼蘭對戎灼道:“通知軍中,讓他們不用找了,人回來了。”
江鎖低下了頭,咬著下唇,磨磨唧唧不愿回房。
如酥站在門口興致盎然地看著江鎖。
她一倒霉,他就高興。
江鎖深吸一口氣,抬腳走進房里。
祁溶坐在桌案旁,沉著臉看著江鎖。
他下了狠心,今日無論如何都不會輕易放過她。
“我餓了。”
江鎖壯著膽子道。
江鎖一說話,祁溶險些被擊垮。
他定了定神,嚴肅道:“就這么餓著,今夜沒有飯吃?!?p> 江鎖一陣懊惱,早知道在屠沐軍營里要些樹皮,吃了再回來。
“我乏了?!?p> 江鎖準備向床邊移步。
祁溶沉聲道:“給我站好?!?p> 金蛇惑心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從祁溶的衣領(lǐng)處鉆了出來,歪頭看著江鎖。
祁溶看著惑心,說得干凈利落:“回去。”
他從來沒有對惑心說過一句重話。
惑心嘗試理解祁溶的意思,只見江鎖的手指輕輕按了按,意思是讓惑心回去。
惑心以為江鎖是讓它過去,滴溜溜爬到了江鎖的跟前。
“……”
江鎖撫額,把惑心撈起來,順進衣袖,再乖乖低頭站好。
“全軍的將士都在找你?!?p> 祁溶一手放在桌上,一手放在膝上,道:“你是不是應該給我一個解釋?”
江鎖小聲道:“言太醫(yī)跟著呢。出不了事?!?p> 她這次不是氣息不足,是底氣不足。
祁溶聽得更生氣,聲音都變大了:“他一個太醫(yī),又不會武功,萬一路上出了事,是他能護你,還是你能護你自己!”
他聲音一大,江鎖就覺得委屈。
明明沒什么大事,可她就是喉嚨發(fā)酸。
江鎖聲音發(fā)顫:“今日之行,侍衛(wèi)不能跟著?!?p> 祁溶看向江鎖,沉聲問:“為何不能?”
“就是不能。”
兩行淚從江鎖眼眶中滾落。
她不想讓祁溶擔心,不可能告訴他今日去的地方是屠沐的軍營。
她是真的不能帶侍衛(wèi)。
今日一行,江鎖是去談和的,說白了就是要拉近與屠沐的關(guān)系,還要將太安宮的勢力擺放在明面上來談。
她江鎖若是帶著侍衛(wèi)去,那便是誠意不夠。
江鎖尚且摸不準屠沐的心思,如若他不是個大度之人,帶上侍衛(wèi)就是弄巧成拙。
面對祁溶,這些話江鎖不能說。
她只能哭,這一哭就停不下來了,越哭越傷心,快吸不上氣了。
祁溶有些忍不下去了。
他站起身朝江鎖走去,負手問道:“那你可知錯?”
江鎖搖頭,伸手想去抱祁溶。
祁溶狠了狠心,輕輕將她推開,問:“搖頭是什么意思?是錯了還是沒錯?”
江鎖已經(jīng)梨花帶雨,斷斷續(xù)續(xù)地啜泣:“沒……錯……”
祁溶低頭看著江鎖:“確定沒錯?”
只要江鎖認個錯,他就會把江鎖抱著哄。
可是江鎖搖頭,已經(jīng)哭得發(fā)不出聲了。
“那今晚沒飯吃。什么時候想通,什么時候來找我。”
祁溶把江鎖推開,轉(zhuǎn)身關(guān)門走了。
他走得很快,他怕自己會忍不住回頭抱住她。
門外可熱鬧。
樓蒼蘭、戎灼、風逸、裴戰(zhàn)、如酥、路驍霆都貼著門偷聽。
祁溶一推門,六個人各自張望,說院里的星星真好看。
祁溶懶得搭理他們,嘆了口氣拂袖而去。
裴戰(zhàn)看著殿下遠去的背影,小聲分析道:“這是沒收拾下來?!?p> 樓蒼蘭嘆道:“認個錯有多難?你想今日下午,殿下瘋了一般地找她,連累全軍將士一起被罵。”
“她出去定有她的道理,殿下還真要她認錯不成?”
這個時候,如酥還是要幫江鎖說話的。
風逸道:“要我說在,這事兒不能怪殿下?!?p> 剩下五人異口同聲地問:“那怪誰?”
風逸跺腳道:“怪言城吶!”
嘖……對啊,這事兒可不就怪言城嗎?
言城呢?
人呢?
六個人風風火火去找言城算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