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一大早,小張就來到若鶴家,把一大塑料袋的藥放到客廳。若鶴趕緊跑過去:“小張哥,鋼琴老師什么時候來?!?p> “今天調(diào)音師來?!毙堈f,“明天吧。”
若鶴高興地跳起來,她嘴里唱著歌,幫要離開的小張開門。剛一開門,看見西麗正站在門外,三個人都嚇了一跳。
西麗進了若鶴的臥室,心情很不錯地說:“求你個事。”
若鶴趕緊關(guān)住房門:“小點聲,我爸在家。”
“我知道,打電話怕你挨訓(xùn),就直接來了?!蔽鼷悏旱吐曇裟贸鲎约旱氖謾C,“幫我打個電話?”
“給誰?賈凡凡還是你媽?”
西麗變得了臉色:“我不想提媽媽的事,心煩?!?p> 說完,她又面帶羞澀:“你給鄭佳打電話,問問賈凡凡家的號碼?”
“太冒失了吧。”
“有好辦法,我都想好了?!蔽鼷惣拥卣酒饋恚骸澳憔驼f學(xué)鋼琴遇到了問題要問賈老師?!?p> 若鶴抿了抿嘴,覺得這個主意似乎可以:“可是萬一鄭佳問具體什么問題呢?。”
“如果她問,你就說自己說不清,準備叫鋼琴老師和她說。”說著把手機塞給了她。
若鶴愣了一下,接過手機,看見鄭佳家的號碼已經(jīng)被選中。而西麗已經(jīng)拿出紙和筆,急切地等著記電話號碼。
若鶴硬著頭皮打了電話,并打開免提給西麗聽。“嘟嘟嘟”三聲后,鄭佳接了電話:“喂?”
“鄭佳,是我,若鶴。”
“怎么是西麗的手機號碼?”
西麗緊握手里的筆,大氣都不敢出。若鶴瞪了她一眼,用腳做一個踢她的動作:“我借她手機打的,我想問一下賈老師家的電話?!?p> “???”
“我有些鋼琴方面的問題……”
“哦,我找找啊……”
西麗和若鶴都松了一口氣,還好鄭佳并沒有問什么。一會兒鄭佳回來了:“喂,你記一下,賈老師的手機是13723438620……”
西麗愣住了,怎么給個手機號?若鶴又瞪了她一眼。
“她家的電話是:3746756……”
西麗奮筆疾書!
“謝謝了,鄭佳?!比酊Q想趕緊把電話掛了。
“對了,西麗告訴你你合唱團面試通過了嗎?”
西麗又握緊手里的筆,緊張地看著若鶴,若鶴又做了一個踢她的動作:“她正要和我說呢?!?p> “你身體好點了?”
“好多了,謝謝你了。”若鶴覺得鄭佳挺關(guān)心人的。
“不用謝,周一見吧。”
掛了電話,若鶴用食指推了一下西麗的頭:“服了你了,弄得我一驚一乍的。”
西麗不好意思的笑笑。若鶴又說:“你真是著了魔了,合唱團的事情你也不告訴我?!?p> “你又學(xué)鋼琴又參加合唱團行嗎?”西麗關(guān)切地問。
“時間上不沖突的?!?p> “我的意思是,我爸媽能同意嗎?會占用你很多時間的?!?p> 若鶴沉默了,其實這事她還沒敢和爸爸媽媽說。
西麗站起來:“我回去了。你就選擇一個好好學(xué)唄,干嘛貪那么多呢?”
“其實我都不想學(xué)小提琴了?!彼呑哌呎f,“我一點興趣也沒有……”
若鶴站起來拉住他,壞笑著:“你要打電話給賈凡凡表白嗎?真想不到你很狂野??!”
西麗甩開她的胳膊,用食指推她的頭,也學(xué)著若鶴壞笑的樣子說:“怎么樣,今天我秀出另一面了吧。”
西麗心里有一個想起來就令人激動的計劃。回家的路上,她又去池塘邊坐了一會,五月的池塘比四月的池塘多出了幾分韻味,池塘邊開滿了藍色的花,一根一根地高出腳面,一只好奇的蝴蝶飛過來,停在西麗的肩頭。
西麗看著安靜的水面出神,忽然嘿嘿傻笑起來。嚇得肩頭的蝴蝶倉皇飛走,她也追著蝴蝶跑了起來。
爸爸在店里忙裝修,家里沒有人。剛到家若鶴就拿起電話,穩(wěn)了穩(wěn)呼吸。
她展開手心里汗?jié)竦募垐F,賈凡凡家的電話號碼就在上面,多么親切的號碼---3746756,再沒有比這更親切的了。
她拿著電話,心里一陣熱,又放下。
一會兒,她再次拿起電話,又放下。如此反復(fù)了好幾次,她終于拿起電話,用纖細的手指一個一個地按著:“3-7-4-6-7-5-6……”
電話通了。她趕緊拿起手邊的手機,手機里的音樂播放器顯示著一首歌曲的名字---愛的華爾茲。歌曲的名字不停地滑動著,在手機這個側(cè)面消失,又從那個側(cè)面跑出來。
播放器是暫停的狀態(tài),西麗把大手指輕輕放在暫停鍵上,一旦用力,就會由暫停轉(zhuǎn)成播放。
話筒里傳來“嘟嘟嘟”的響聲,她緊張的滿頭汗水
“喂?!笔琴Z老師的聲音。
“我找賈凡凡?!蔽鼷愃廊鐨w地說。
“你是……”好奇的感覺。
“我是她同學(xué)。”
“……凡凡!”猶豫了一會,賈平平叫弟弟接電話。
西麗聽見賈凡凡穿著拖鞋啪嗒啪嗒跑過來,還不相信一樣地問姐姐:“找我的?”
“……喂……”他拿起話筒還有不確信的語氣。
西麗聽見他的聲音,渾身顫抖起來。幸好,整個計劃她在心里已經(jīng)演練了成千上萬遍,她迅速地把電話放在桌子上,按下手機的播放鍵放在話筒處。
“喂……喂……”
西麗又把手機放在桌子上,輕輕地調(diào)整一下話筒和手機的距離。手機里傳來甜蜜的男女對唱:
踮起腳尖,提起裙邊,讓我的手輕輕搭在你的肩……
一步一步向你靠近,一圈一圈貼我的心,就像夜空舞蹈的流星……
甜蜜啊,幸福啊,圈圈圓圓轉(zhuǎn)出來……
伴隨音樂,她張開雙臂,輕輕地旋轉(zhuǎn)起來……閉上眼睛,上揚嘴角,感覺七彩花瓣圍繞自己飄蕩……
停下來,她調(diào)整一下呼吸,躡手躡腳地拿起話筒,那邊已經(jīng)是忙音了。
一陣無法言明的失落,他到底是什么時候掛了電話呢?說不定就是她拿起電話的頭一秒鐘……
他聽到這首歌是什么感覺呢?和她一樣激動害羞嗎?
緊緊握著手機,她笑著撲到沙發(fā)上……
若鶴看見西麗自由的使用手機,不禁羨慕起來。她仗著自己身體有恙,就給媽媽申請玩一個小時手機。媽媽把手機給她說:“一個小時自動上交?!?p> 若鶴拿到手機,第一個想法就是給秦玉綸發(fā)短信??墒寝D(zhuǎn)念一想,萬一他的手機在家長那里怎么辦?干脆,編一個祝福短信給所有朋友,秦玉綸肯定會回復(fù)的,這樣再聊天就沒什么了。
她想起自己的狀況,就高興地編了一條短信:“親愛的朋友們,天熱了,請大家注意身體,不要吃生冷食品哦,祝福幸福健康---若鶴?!?p> 編好后群發(fā)給四個朋友。鄭佳一直沒有配手機。
剛發(fā)出去,西麗的回復(fù)就來了:“你干嘛呢?怎么有手機用了?!?p> 她笑了笑,還沒有來得及回復(fù),手機滴滴滴地來了一條短信。
是秦玉綸的!
“身體好點了?”
她趕緊回復(fù):“好多了?!?p> “難得見你用手機啊,下周快來上課吧?!?p> “我媽準我玩一個小時。下周我準時到。哈哈?!?p> 這時,手機又來了兩條短信,一條是李慶的,另一條是蓮靜的。西麗著急看秦玉綸的短信,他們兩個的短信都沒有點開。
秦玉綸又說:“西麗轉(zhuǎn)達我的問候了嗎?”
她了:“轉(zhuǎn)達了。我好了,你放心吧?!?p> 順便點開了李慶和蓮靜的信息。
李慶回復(fù):“病號快來上課!”
然而,蓮靜的短信卻有些奇怪:“若鶴,我很不好,很不好……”
若鶴驚得一身冷汗,騰地從床上坐起來,發(fā)生什么事情了?難道她遇到壞人了?若鶴想到這里,頭一下子炸了,哆哆嗦嗦地撥通蓮靜的電話。
蓮靜接電話的時候,帶著一點點哭腔。若鶴緊張地問:“你在哪里!”。
“我在醫(yī)院……”蓮靜的聲音有些抖起來。
“啊……”若鶴松了一口氣,“嚇死我了,我以為你遇到壞人了。你病了嗎?”
她問完這句話,反而覺得事情沒有那么簡單了。昨天在醫(yī)院,自己是看見過她的,如今她又破天荒地哭哭啼啼??隙ㄓ写笫拢?p> “若鶴……我媽媽……”蓮靜哭啼起來。
“怎么回事?你在第一醫(yī)院嗎?”
“是啊,你怎么知道?”
“阿姨怎么了?”
“……腫瘤……”
若鶴對腫瘤并沒有概念,但是從蓮靜絕望悲傷的語氣中她能感到事情的嚴重性。
這時蓮靜說:“我掛了,我扶我媽去趟衛(wèi)生間……”
若鶴站起身,想去媽媽房間問問腫瘤的事情。但是走到門口,又想起一件事。一節(jié)語文課,她問老師:“司馬遷被宮刑,什么是宮刑?”把女老師問個大紅臉,還有一些男生吃吃地笑。
西麗扭過頭說:“以后你有問題,你能不能先問問我,再去問老師?”
若鶴羞紅了臉說:“我怎么知道你懂。”
“我也不懂,可是我用手機上網(wǎng)看了答案啊……”
她停下來,萬一這是什么叫人臉紅的病怎么辦。不如,手機上網(wǎng)查一查。
她打開瀏覽器,輸入“腫瘤”兩個字,立刻跳出來好多腫瘤醫(yī)院的廣告。打開一個網(wǎng)頁,她倒吸一股冷氣。
惡性腫瘤致癌。
癌癥!若鶴看到這兩個字,恐慌起來。蓮靜媽媽是多么年輕,那么健康,不可能有這種可怕的病啊。
正猶豫,媽媽進來說:“都過了10分鐘了,把手機給我!”
若鶴伸手把手機給了媽媽,媽媽關(guān)了機,要往外走。
“媽,人得了癌癥一定會死嗎?”
“什么?”
“癌癥。”若鶴的表情很緊張。
媽媽坐下來,問:“誰得癌癥了?”
“蓮靜媽媽……是腫瘤?!?p> “哦……腫瘤有良性的也有惡性的,別亂想了?!?p> “蓮靜哭了,媽,上次我在醫(yī)院還看見她了。”
“她媽媽多大年齡?”
“嗯……看著比你小?!?p> 媽媽沉吟了一下,說:“別亂想了,可能是良性的?;仡^見了蓮靜,多關(guān)心關(guān)心她?!?p> 而此時賈凡凡躺在床上。門簾被風(fēng)吹得來回掃動門框,和翹起邊兒的春聯(lián)摩擦出輕微地沙沙聲。
聽姐姐說電話是一個女孩打來的,他忽然有了一瞬間的自信,但短暫的信心卻叫他忽然失落起來。一個人,童年生長地太艱難,心靈上會有創(chuàng)傷。長大后這傷口看起來好像愈合了一樣,但是會時不時地從中浮泛出血腥的味道。
有時候,也是因為習(xí)慣了傷口的存在,習(xí)慣了那血腥味,竟然有些不想它愈合。
就像黑洞里的人,向往著陽光努力爬出黑洞。真地到了洞口,卻因為畏懼刺眼的陽光,本能地想再爬回去,繼續(xù)體會幽暗潮濕的黑洞生活。
賈凡凡就是那個情愿反芻痛苦的人。他對自己毫不留情,生生地鉆進傷口里看著過去的自己。那個幼稚地、可憐地男孩,他從廚房里端飯給繼母,把湯潑在地上,繼母把碗整個砸在他頭上。
不知不覺,眼淚從眼角滑落到耳朵里。
姐姐掀開門簾探進頭喊他吃飯,他趕緊閉上眼??墒?,姐姐還是看見了:“凡凡,你怎么哭了?”
凡凡只得睜開眼睛,趕緊把眼角的淚擦掉了。水光漣漪的眼睛看著姐姐,不知道說什么。
姐姐受的苦比他更多。姐姐的皮膚很好,吹彈可破、晶瑩剔透??墒墙憬愕氖謪s像年紀很大的人的手,都是皺紋和傷口。每次看見姐姐的手,他都會發(fā)誓將來要掙好多錢,再也不讓姐姐干活了。
看著姐姐,他又流下眼淚。
姐姐趕緊幫他擦眼淚,說:“你怎么了?沒事了,你馬上就能上學(xué)了?!?p> 要是沒有姐姐,怎么辦?這輩子都別想上學(xué)了。想到這里,眼淚又嘩啦啦地流出來。
“姐,我覺得老天對咱不公平?!?p> “沒有不公平。你不能總是這么想。”
“為什么我們沒有媽媽?為什么爸爸又不要我們?是不是因為我們上輩子……”
他又想起和爸爸在雨中見面的樣子,爸爸尷尬地笑著,然后頂著雨走開了。心里頓時都是苦澀。
“一定是上輩子做了什么壞事,老天懲罰我們呢!”姐姐笑著說。
“老天一點也不寬容!它要真有慈悲心腸,怎么會對我們這么睚眥必報!”
“哈哈,那我們就是罪大惡極,實在不能寬容!老天必須懲罰我們?!苯憬憧粗荒樥J真地凡凡笑起來。
然后,她想了一下,拽起凡凡說:“凡凡,老天已經(jīng)懲罰你了,你又何必再懲罰自己。老天對我們不寬容,我們對自己寬容就行了?!?p> 賈凡凡聽了,呆呆地坐了一會。然后穿上鞋子大步朝客廳走去:“姐姐說得對,吃飯?!?p> 姐姐簡單地收拾一下凡凡的床鋪,出去看見凡凡大口吃飯的樣子,也坐下來笑起來:“這就對了,一個男子漢,不能揪住命運的小辮子不放。要是你不放,命運也不放你?!?p> 賈凡凡嘴里塞滿食物:“姐,昨天給我打電話的人是誰???”
“不是你女同學(xué)嗎?”姐姐笑了。
“姐,我常常自卑……”賈凡凡又放下筷子,嘆了口氣。
“說來我聽聽。”姐姐也放下筷子,認真起來。
“姐,我以前搬過鋼琴……有人是知道的……我怕人看不起我?!彼肫鹆巳酊Q,“以后,萬一上學(xué)了,學(xué)校里有人認識我怎么辦?!?p> “凡凡,你憑自己雙手養(yǎng)活自己,你應(yīng)該驕傲才對?!苯憬阃χ毖逭f。
凡凡低下頭。
“凡凡,你要相信自己,不要用別人的價值觀來衡量自己!你心里要有一把尺子!”
凡凡抬起頭看著姐姐堅定的眼睛。
“凡凡,你在成長,這很重要,你要慢慢形成對自己絕對的信任,明白嗎?生命是你的,你要對它負責(zé)?!?p> “怎么負責(zé)?”
“叫它存在的有價值,有意義,快樂,堅強,屬于自我。”
“啊……”凡凡從來不知道姐姐內(nèi)心這么有力量。
“沒關(guān)系,凡凡,你還小。從今天起,你要相信自己,在心里放一把尺子?!?p> 凡凡垂著腦袋點點頭,姐姐拍拍他的肩膀,開始吃飯。
“姐,上次爸爸來……你怎么想?”
“……嗯,我不知道他來干什么?”
“就是來看我們的?!狈卜惨贿厞A菜一邊說。
姐姐沒有接他的話,只是默默地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