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箋見綠墨離去之后,韓洛庭的臉色仍未緩和,就連布置任務(wù)時也不似以往那么干脆,似乎是心有所想。明知僭越,卻也忍不住問道:“恕屬下多嘴,殿下可是有心事?”
韓洛庭不語,負(fù)手立在窗邊,若有所思。
得到韓洛庭的默許,紅箋膽子也大了,繼續(xù)說道:“綠墨也將今天的事大體告訴了屬下,屬下倒是覺得,若殿下當(dāng)真喜歡沈吟朝,留她在身邊也并無不好。此人武藝高強(qiáng)又精通藥理,對殿下又是一片赤誠……”
與出身世家的綠墨不同,紅箋是貧寒出身,粗活重活都干過。綠墨看不慣沈吟朝身上的“野”味,總覺得她不夠高貴,但是紅箋看人卻不在那些繁文縟節(jié)上,沈吟朝作風(fēng)率直自然,正合她的胃口。
“她的心意,我自然是明白的。不然,她不會把葉陽誠的事情告訴我?!表n洛庭說著,臉色緩和了很多,回憶起沈吟朝剛剛說話的樣子,嘴角勾了起來,眼神卻越顯復(fù)雜。
“她的事情,我自有主張,我知你和綠墨都是為我著想,也就不怪你們這次了?!?p> “多謝殿下體諒?!奔t箋本也不是多話之人,既然韓洛庭這么說了,她便閉口不說就是了。
紅箋沉默了,韓洛庭倒是打開了話匣:“你大概沒見過她今天說要助我當(dāng)上皇帝時的神情,那么認(rèn)真,口氣卻像是小孩子要玩過家家一樣。”
“其實改朝換代也不過就是過家家的一種,只是身在這局中,卻從沒有人能把這事看得這樣輕松。知道么,她對著我,直接說要我娶她,要我封她為后,要我永遠(yuǎn)只喜歡她一個人。明明是這么可笑的事,我卻一點(diǎn)也笑不出來?!?p> “我突然間很羨慕她,敢作敢當(dāng)敢言。那些禁忌的話,被她就這樣風(fēng)輕云淡地講出來,所以她活得輕松自在。試想我自己,就是對著皇兄,也斷然不敢這樣表露自己的心意。”
韓洛庭頓了頓,突然神色一緊,再沒有剛才的柔和:“不過這更讓我懷疑她的身份。她這樣的性子,在父皇面前卻依然能夠受寵,這太蹊蹺了。紫硯帶回的消息說她與天羅教有關(guān),若她真是,恐怕我原來的懷疑就能作實,父皇的確跟天羅教暗中有協(xié)議?!?p> “如果那樣的話,那殿下的計劃就算成功,也難免遭到天羅教報復(fù)?!奔t箋擔(dān)心地說,天羅教睚眥必報極其護(hù)短的形象,已經(jīng)深入人心。
“不怕,你只管按照原計劃去做,她真是天羅教的人,卻未必站在父皇一邊?!表n洛庭自信地說,轉(zhuǎn)念之間,已經(jīng)想到了應(yīng)對之策。
果然,有些事情說出來比憋在心里好。但是有些事情,卻不得不悶在心里。比如韓洛庭就永遠(yuǎn)都不回告訴自己的手下,如此苦心策劃,卻不是真的為了皇位,而只是為了報仇,為三皇子和他們兩兄弟報仇。
若不是有仇恨支撐,他也走不到現(xiàn)在,原來沉默寡言的人,也不會變得現(xiàn)在這般溫文爾雅對誰都能侃侃而談的老好人。只要能夠報仇,他不在乎騙別人甚至騙自己。至于之后的事情,他真的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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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吟朝替韓冠汐行完第一天的針,終于抵擋不住多日積累的疲倦,出了門幾乎是閉眼就睡,若不是有人扶住她,她就那樣直直地摔在地上了。
“她是誰?”見完皇帝就直接過來探視三皇子的韓昭泠,沒進(jìn)門就遇上沈吟朝“*”,下意識地扶住她,皺著眉頭問旁邊的人。
“回五殿下,這位就是皇上新封的懿禎郡主。”伺候不力的宮侍連忙說行前接過沈吟朝道。
韓昭泠皺起眉頭,沈吟朝的名號他自然早就聽說,卻不知道她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畢竟男女有別,就算是郡主,這樣出現(xiàn)在皇子的宮殿里,也難免落人話柄。他這個三皇兄這一生已經(jīng)夠坎坷了,可不希望再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煩。
“五皇兄,你怎么不說一聲就來了,我……”聽聞消息的韓洛伊急沖沖跑過來,看到五皇子臉上的興奮溢于言表。這么多皇子里面他最佩服的就是這帶兵打仗的五皇子,他夢里都想著沙場秋點(diǎn)兵的場景,想著能夠八百里分麾下炙。
韓昭泠看到他,這個比過去長了不少個眼中卻依然一片純凈的弟弟,心中也很欣喜,不過對他這樣大聲喧嘩的失儀行為卻并不喜歡。
好在齊梓辰跟在韓洛伊身后,見狀連忙拉住他衣角不讓他疾奔。這五皇子雖然是武將,卻是最看重禮法,最討厭行事輕浮隨意之人。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軍也有軍規(guī),他是這么說,也是這么做的。
韓洛伊馬上意會,正步走到韓昭泠面前規(guī)規(guī)矩矩姓李的道:“洛伊見過五皇兄。”
韓昭泠微笑著扶起他細(xì)細(xì)打量著他:“小七也長大了?!?p> 他們兩兄弟站在那里開始敘起兄弟情來了,可憐旁邊的宮侍扶著睡得跟死豬一樣的沈吟朝,卻不知道沒有韓昭泠的令能不能夠退下。不過這站著睡覺畢竟不舒服,沈吟朝已經(jīng)哼哼了好幾聲,,要是她這就醒來,聽說起床氣不小的她不知會遷怒到誰的頭上。
于是,權(quán)衡來權(quán)衡去,他只能把求助的目光看向齊梓辰。齊梓辰終是不忍心,雖然知道皇子講話沒有他插嘴的份,還是見機(jī)問道:“五殿下,臣奉命保護(hù)懿禎郡主回宮,不知五殿下對郡主還有何指教之處?”
韓昭泠掃了他一眼,齊梓辰低著頭,不肯輸了氣勢顯出自己假傳旨意的心虛來。倒是韓洛伊終于發(fā)現(xiàn)了沈吟朝,驚道:“五皇兄,她這是這么了?”
看來韓洛伊和齊梓辰都以為是性格莽撞的沈吟朝得罪了韓昭泠被打昏了,宮侍看到韓昭泠的臉色,連忙出來解釋說:“各位殿下,郡主為了救治三殿下廢寢忘食,又操勞過度,竟是在這里就睡著了?!?p> 聽說是沈吟朝在救韓冠汐,韓昭泠看向沈吟朝的眼神倒是和善許多。他看了眼齊梓辰,松口說:“那你就護(hù)送郡主回宮吧?!?p> “屬下遵命?!辨R粹宮的軟轎早就等候多時了,齊梓辰連忙叫人把沈吟朝抬上轎,趁早送離開五皇子面前。這五皇子手握重兵,他要是真對沈吟朝怎樣了,連皇上說話都不一定有用。
沈吟朝離開的時候,韓洛庭正好處理了所有的事情,聽說五皇子在這里出現(xiàn),匆匆趕來。看得出,他走得真的很匆忙,僅是在中衣外面罩了件還算正式的外袍。不經(jīng)意間抬起手的時候,還能看到中衣袖子口有磨損和淺淡的墨跡。
韓洛伊是粗心之人,不會注意到韓洛庭的這些細(xì)節(jié)。韓昭泠卻不同,最是關(guān)注一個人的細(xì)節(jié)。不過韓洛庭禮數(shù)周到又不顯客套,皇子的威儀和兄弟的親情之間的度把握得很好,最是合韓昭泠心意。而他掩在里面破損的中衣,也不再顯得那么失禮,反而讓韓昭泠覺得心疼這個弟弟。
說起韓冠汐得病的時候,韓洛伊嘴快,忍不住多抱怨了幾句:“那些太監(jiān)也真是的,洛庭時不時塞那么多銀兩給他們,他們竟然還不好好照顧三皇兄,還對病情隱而不報……”
話至于此已經(jīng)足夠,韓洛庭阻止了韓洛伊,假裝沒看到韓昭泠臉上的寒意,笑著說:“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治好三皇兄的病。若是寒了人心,恐怕今后更沒人愿意伺候三皇兄了?!?p> 這件事就算這么輕描淡寫地過去了,不過韓昭泠臨走的時候,還是把韓洛庭叫到一邊,問他在宮中可有什么難處。
“洛庭身為皇子,在宮中會有什么難處?再說,過些日子到了弱冠便能在宮外有府邸,倒是擔(dān)心三皇兄在宮中無人照顧?!?p> “這倒是是我疏忽了。洛庭,我知你性子看似溫和,卻十分堅韌。不過你既然叫我一聲皇兄,有些事情也只管對我說出來,能力之內(nèi),一定幫你?!?p> 韓洛庭微微一笑,行禮之后便告退離開,沒有提出任何要求來。他不需要韓昭泠幫多大的忙,只需要他留有這份愧疚之意,在那關(guān)鍵時刻,心中對他多偏幾分就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