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
絲線一斷，他就看不到和師兄有關的畫面了。
朱杋意識到自己可能闖了禍，連忙彌補，他隨手牽了一根線，將自己和師兄重新連上。
但他沒注意牽來的絲線是金色的。
畫面再次出現(xiàn)，仍舊是師兄的第一視角，朱杋緊張地注視著，生怕被人發(fā)現(xiàn)端倪。
與此同時，一重門前。
一道黑影閃過。
孫慈義的身體突然僵住了。
半晌后，他仰天長嘆，眼角有淚花，說道：“我想起來了，他是我的恩人！”
朱杋：？？？
同行的道友：？？？
只見他一邊抹淚，一邊說道：“在我兒時，有一位伴讀，他與我相交甚好。我們一起長大，互相引為知己，時常詩文唱和，促膝長談……
“但是！某日，我和他在河邊戲水。我因貪玩，下水捉魚，不慎抽筋。他為了救我，跳入了水中，將我推至岸上，自己卻精疲力竭，被急湍卷走。
“我原以為他因我而死，當初悲痛欲絕，沒想到他竟然還活著！”
情至深處，孫慈義冒出了鼻涕泡，他難過地捶胸頓足，哭嚎道：“如今再度相逢，他竟然淪為了階下囚！
“我作為他的故交好友，不僅沒有伸出援手，過往還冷眼相加，處處刁難，我真不是個東西！”
說著，他就往懸崖邊跑去，眼看是不想活了。
一旁道友連忙拉住他，連聲勸道：“師兄切不可自尋短見??！若心中有愧，更是要竭力補償……再說了，你怎么能確定那個死囚就是你的恩人呢？”
“他們長得那么像，都是兩個眼睛一個嘴巴！肯定就是他沒跑了！”
道友愣了一下，疑惑道：“可我也是兩個眼睛一個嘴……”
“你和他不一樣，你牙縫里老是卡著韭菜。”
孫慈義站住了，他的神態(tài)從若有所思逐漸變成堅定無比，只聽他咬牙道：“你說得對，若是一死了之，死后我也無顏去見列祖列宗！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我日后要給朱杋當牛做馬，償還恩情！”
哦喲，還有這種好事？
看來不同顏色的絲線，都對應著不同的因果或者緣分！
朱杋眼睛一亮，但轉(zhuǎn)念一想，如此實在是太過高調(diào)，還是原來那樣就好。
他準備斬斷這根金線，但他忘記原來的那根線是什么顏色的了，一時也就不敢輕舉妄動。
就在朱杋焦頭爛額的研究紫微神府的時候，周曉曉申請到了文牒，長老允許她進藏經(jīng)閣查閱一部分典籍。
這就是天資高的好處了，在教派內(nèi)處處享有特權。
“教戒科經(jīng)、大道家令戒、陽平治……啊，找到了！”
周曉曉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泛黃的典籍，封面寫著書名《齋醮天尊名諱錄》，作者佚名，一般這種書的內(nèi)容真?zhèn)坞y辨。
“唔……福生無量天尊……沒有，沒有，這也沒有……”
她嘆了口氣，把書放回書架。
“找什么呢？”
身后突然傳來蒼老嘶啞的聲音，她被嚇了一跳，轉(zhuǎn)頭一看，只見一個身穿道袍的白發(fā)老人，臉上戴著一個沒有雕刻面孔的面具，正背負著雙手，靜靜地站在她身后。
那瓷白色的面具沒有任何凹凸起伏，像一個鵝蛋形的碗，死死地扣在那人臉上，看起來嚴絲合縫，僅在人中處開了個小孔，用于透氣。
“師父，你怎么在這？”周曉曉心虛地問道。
沒錯，眼前這個戴著面具的老人就是她的師父，名曰吳曦峰，道號‘離陽散人’，目前無親無友，甚至沒有道觀。雖然他修為高深，但生性孤僻，平日里行蹤不定，不愛與人交流。
他隱居在后山的一片密林里，名下只有周曉曉一個徒弟。
“我來讀經(jīng)。你呢？可是修行上有所困惑？”吳曦峰反問道。
“徒兒修行順利，并無困惑，只是……”周曉曉猶豫半晌，說道：“只是昨天晚上做了一個怪夢，在夢里我對天尊出言不敬……”
她說著說著，聲音漸小，低下了頭。
吳曦峰又問：“可有狂言妄語？”
“并無?！?p> “那就無妨，”他拍了拍周曉曉的肩膀，看著她大而有神的瞳孔，說道：“修行之人，本就是逆天而行，持心身正即可，無須卑躬屈膝?！?p> “可老天師講，修道要順天命……”
“所以他當不成你師父?！眳顷胤宕驍嗟?，隨后不著痕跡地轉(zhuǎn)移了話題：“昨晚夢到了哪個天尊？”
“祂……祂自稱福生無量天尊?！?p> “福生無量天尊？”
吳曦峰驚詫地重復了一遍，像是想到了什么要緊的事，不由得怔愣出神，口中念念有詞：
“這究竟是造化弄人，還是天意如此……”
周曉曉好奇道：“師父，你聽說過這個天尊？”
“何止是聽說過，在一千多年前，祂的名號在修行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F(xiàn)如今滄海桑田，竟然沒人去朝拜，去念誦祂的尊名……”吳曦峰感嘆道。
“那祂為什么沒有神像或者什么事跡流傳下來呀？”
“因為祂是專司因果的神明，有人說祂是元始天尊的身外化身，也有人說祂是元靈始祖的第五弟子，但沒有任何典籍能證明祂的出處。
“祂的信眾都很講因果淵源，他們以掌緣人自居，認為只要償還前世今生的因果，就可以跳脫三界輪回之外，由此證道長生。
“也正是因為信奉因果緣分，祂的信眾不會輕易與人結(jié)緣，更不會大肆傳教。就連每個同門師兄弟都是獨來獨往，居住于荒無人煙之地。長此以往，沒落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p> 掌緣人……
周曉曉在心里記下了這個名字，然后問道：“就連書上都沒有記載，師父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呀？”
“雖然福生無量天尊的道統(tǒng)斷絕，但門派的道法以及功法，因為過于奇異便利，被后人廣而傳之，流傳了下來?！?p> 吳曦峰被勾起了往事，他頓了頓，繼續(xù)說道：“你也知道，咱們正一道每年會將一批修行的好苗子送入皇宮，經(jīng)過篩選后，都送進鎮(zhèn)撫司培養(yǎng)……”
他買了個關子，問道：“你知道，他們最后都去做什么了嗎？”
不等周曉曉回答，他就說道：“他們最后，都成為了斬緣人?！?p> “斬緣人？”周曉曉皺眉。
這個名字，聽起來不太吉利。
“正所謂人死如燈滅，但死了不意味因果了斷，尤其是德緣深厚或者是發(fā)下宏愿的修行者，他們?nèi)羰菣M死，天就會發(fā)怒。
“故而必須斷其舊交、還其恩情、償其仇怨、殺其子嗣，讓其周身因果與天地無干，由此殺之不損運道、不積孽債——這就是斬緣人要做的事情。
“替皇家督察百官，監(jiān)視凡人的，叫錦衣衛(wèi)；替陛下鎮(zhèn)壓群魔，督管道統(tǒng)的，叫斬緣人?！?p> 言盡于此，吳曦峰慎重地叮囑她道：“日后你若是行走江湖，聽見斬緣人的名號，千萬別牽扯上。他們的功法詭譎，行事狠辣，即便是境界更高的修行者，也有可能栽在他們手上?！?p> “好的，師父?！敝軙詴哉J真地點頭。
這么說來，福生玄黃天尊是個曾經(jīng)烜赫一時的正神。
估計是道統(tǒng)沒落，所以才會去尋找有緣人，以此傳下道統(tǒng)……
要知道，這可是正神傳法！
念及至此，周曉曉連忙和師父道別：“師父，我突然想起還有急事要做！”
她打算回去找到那個木雕，把它洗干凈后，上供香火，以示誠心。
吳曦峰擺擺手，道：“無妨，你去吧?！?p> 她點點頭，一路小跑，出了藏經(jīng)閣。
吳曦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幽幽嘆了口氣。
藏經(jīng)閣的大門緩緩關閉，在昏暗的房間內(nèi)，他的身形逐漸淡化扭曲，直至消失無形。
……
……
龍虎山，天師府內(nèi)。
銅鶴香爐里的香丸在無聲地燃燒，沁人心脾的香氣裊裊升起，彌漫在房間內(nèi)。
掌管通牒雜事的道士端著一疊文書，輕手輕腳地走進房內(nèi)，將文書放在了桌案上，低聲道：“老天師，這是今年要送入宮的弟子名冊?！?p> 閉目養(yǎng)神的張?zhí)鞄燑c點頭，后者便自覺的輕聲離開，臨走前關上了房門。
半晌后，他在昏暗的房間里睜開了雙眼，打開了名冊。
所有人都知道，張?zhí)鞄熡幸粚χ赝?，那眼珠的顏色更是奇特，竟然是紫金二色?p> 在古書典籍中，生有重瞳的人大多是圣人的標志，無人不羨慕敬仰，但張?zhí)鞄煴救耍瑓s時常為之煩惱。
這其實只是一種特殊的眼疾，平日不能見強光，否則會雙目刺痛、流淚不止，他還要時不時閉目休息，否則看東西會出現(xiàn)重影。
就連經(jīng)歷過易經(jīng)洗髓的修行后，都不能根除緩解這個頑疾。
“張鷺善……趙煒……孫玉為……”
張?zhí)鞄熞贿叺吐暷钪?，一邊在名字下注圈，表示核對無誤。
直至他突然看見了一個熟悉的名字，握筆的手忽然僵住了，他甚至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又出了毛病。
“朱杋?！?p> 他望著這個名字怔怔出神，直至筆尖滴落墨珠。
想當初，這個男人剛進龍虎山的時候，一臉的桀驁不馴；現(xiàn)如今，棱角都被時間抹平，但顯然他內(nèi)心并沒有輕言放棄。
名冊上會出現(xiàn)他的名字，就是最好的證明。
“三年不鳴嗎？應約之時終于到了，看來陛下還是欠下了我這個人情?！?p> 老天師輕笑著，在名字下面打了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