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了一天的大風。入夜,風漸平息,夜卻越發(fā)黑得厲害。
為趕一篇稿子,我正在鍵盤前緊張地彈撥著。
手機卻驟然響起,在這沙塵暴過后的深夜悚然而駭人。
按下接聽鍵,傳來楚楚焦急而虛弱的聲音,她說快,你快來幫我,大山又喝醉了,小豆子哭著跑了,德江也離家出走了,我實在沒辦法了,你快來吧。
放下電話,我傻傻地愣在那里,大腦出現(xiàn)短時間的空白,我在作品和現(xiàn)實間踟躕,我不知楚楚究竟在想什么,一次次的幫她是對還是錯?
當顯視器出現(xiàn)一幕幕山水屏保時,我走向衣架拿起了風衣。
愛人說,又是楚楚?
我點了點頭。
他說,總這樣也不是個法子啊。
這楚楚,總該顧及一些德江的感受才是,你們女人怎么能這樣做事呢?
我沒理他。頭也沒回。
為什么說楚楚把女人都搭上了?
走出小區(qū)大門的時候,愛人趕了上來,他說還是我陪你吧,這大黑夜的。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你還是勸勸楚楚吧,她這樣做對德江實在是不公平。
我知道不公平,也沒少勸楚楚,可人生就是這樣,有些事必須按套路出牌,可有些事全按套路出牌人就沒法活了。
楚楚和大山自就開始談戀愛,一談八年。
那時候,老師說他們早熟,沒少訓導他們。
我清楚地記得有一個晚自習,語文老師讓他們當著大家的面做檢討。
大山漲紅了臉什么也不說,大有英勇就義之狀,楚楚卻一副無所畏的樣子,她說了很多,我記得最清楚的一句就是:愛本沒有錯,是你們大人所謂的道德在說三道四。
我驚異于楚楚的伶牙利齒,更佩服她的敢作敢為,楚楚是驍有名氣的校園小詩人,她的思維和語言總是有別于常人。
我們當時很認真很賣力地為她鼓掌,語文老師則鐵清了臉說,朽木不可雕也!挾起教案,拂袖而去。
結(jié)果那個自習我們興奮得像過節(jié)一樣,玩得一塌糊涂,盡管不懂得早熟意味著什么,是什么滋味,更不懂得為什么愛要受道德的約束,反正覺得楚楚很另類很爽很酷很不一般。
慢慢的,我們上了高中,讀了大學,我一直和楚楚分在一個班級,我們也一直親如姐妹,有時我竟意識不是很清楚地有那么一點點羨慕楚楚。
八年啊,她和大山的感情堅如磐石,絲毫不受外界的干擾,盡管有嫌,可她們的堅貞與執(zhí)著是常人所不能比的,大有古典愛情的動人之處。
我竊以為,她們一定能走到一起,八年的時間啊,難道經(jīng)過八年時間考驗的這樣一份堅貞的愛情能沒有結(jié)果嗎。
大學畢業(yè)后我和楚楚各奔東西,但我們相約在她婚禮上相見。
一晃又是八年,再一次見到楚楚時,她已經(jīng)是六歲孩子的母親了,我左右前后看那個虎頭虎腦的兒子,卻怎么也找不到一絲大山的痕跡。
楚楚完全明白我的意思,凄然一笑,說別看了,這不是大山的兒子。
我著實吃了一驚,抓住楚楚說,怎么可能呢?
你快告訴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楚悠悠地長嘆一聲,我感覺那口氣似乎是從地底下冒出來的。
楚楚說,大學一畢業(yè)她就和大山張羅著結(jié)婚,可就在婚禮前她發(fā)現(xiàn)先她畢業(yè)的大山染上了豪賭的惡習。
這個事說起來有點落俗,但實就是事實。
楚楚開始想挽救他,可她想錯了,人一旦染指賭博想回頭是很難的。
她真情感化,威逼利誘,軟硬兼施,最后把國民黨當年對待共產(chǎn)黨的辦法都用上了,但毫無效果。
楚楚問大山,是繼續(xù)賭博還是要愛情。
大山一本正經(jīng)地告訴楚楚,二者一個是他的生命一個是他的靈魂,至于哪個是哪個他沒說。
楚楚說當時她死的心都有,生活真的很無奈啊,上帝總愛開善良人的頑笑。
于是她就和大山分手了。
于是就找了一個很普通的人結(jié)婚了。
于是為了忘卻過去就尋各種關(guān)系調(diào)到現(xiàn)在這個城市里來了。
開始的幾年還算平靜,人啊,就那么幾十年,愛過恨過,對于詩人楚楚來說生活給予她的應該說夠多的了,她本想繼續(xù)放飛思想和理想在詩間,相夫教子了此一生。
可是,大山偏在這個檔口追了過來,先前大山同楚楚的想法不謀而合,八年的感情都靠不住了,世上哪里還有真情?
不就是賭嗎,我又沒犯原則性錯誤,干嗎那么絕決?
不就是結(jié)婚嗎?我也會。
于是他賭氣般地找了一個姑娘結(jié)了婚,并生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兒。
剛開始妻子還能容忍他的賭,他的玩世不恭,他時而的借酒澆愁,甚至言語神情上對楚楚的思念,可時間一常人家就不干了,憑什么呀?
我無非是給你來填空的,真的很沒必要,于是就和他分了手。
這一下大山可真的吃不消了,他一個人帶著孩子還要打點那個規(guī)模不是很大但效益還算可以的小公司,那段時間大山真的焦頭爛額了,一切都處在無緒中。
在一次爛醉之后,大山將公司托付給一哥們,帶著孩子一路尋楚楚而來。
大山跪在楚楚的面前說,為了你,我可以把賭戒了,可以上刀山下火海,只要你能回頭。
楚楚說當時她的心都碎了,本來,平靜的生活已為她療好了傷,可一見大山和那個弱不禁風的小女孩,她就恍惚了,但她還是狠著心說你當時干什么去了?
八年啊,人生一共能有幾個八年?
你已經(jīng)毀了自己還要毀了別人嗎?
她說她有自己的處世哲學,既然選擇了德江就要為德江負責,和大山死灰復燃的事就是做夢想都會犯道德性錯誤的。
大山領(lǐng)著孩子走了,但他沒有回那個從前的城市,而是在離楚楚不遠的地方租了個房子,一個人帶著孩子,每日喝酒加賭博。
開始楚楚以為他回去了,也沒和德江說,生活實在經(jīng)不起任何風波了,還是平靜一些的好。
一天楚楚下班回家看見大山在街邊公園的長椅子上爛醉如泥,女孩小豆子衣衫不整地坐在他身邊。
一股酸澀的感覺電流一樣擊中了她的心。
二話沒說,楚楚拉起小豆子就回了家,她想好了就算德江不同意,她也要把小豆子留下來,她不能讓大人犯的錯誤由孩子來承擔后果。
開始德江沒說什么,他說,你覺得應該就做吧。
楚楚為小豆子聯(lián)系好了學前班,并為她準備了一應的生活用品,這孩子天生和楚楚有緣,楚楚待她也形同己初,就是兒子思斯也視小豆子為親妹妹。
楚楚想,這樣也好,大山愛怎么折騰就怎么折騰吧,從今小豆子就是自己的姑娘了。
可這卻給了大山一個天大的借口,他總是以看小豆子為由在酒醉后來找楚楚。
開始德江忍著,他知道他們當年的一系列事,也很同情小豆子,可是胸懷再寬廣的人也容忍不了妻子的初戀情人借酒壯膽的為所欲為吧。
德江很認真地同楚楚談了一次話,楚楚說,你放心,這是純道義上的事,和愛情無關(guān)。
當大山再一次沖進楚楚家門時,德江狠狠地扇了他一個嘴巴,然后甩門而去。
小豆子嚇壞了,看著爸爸嘴角上的血她也沖出了房門,楚楚被大山狠狠抓著走不出房門,于是楚楚就撥通了我的電話。
我們在樓道的拐角處找到了小豆子,可憐的小家伙瑟縮在墻的一角,驚恐的眼睛注視著樓道口。
我們將大山抬上沙發(fā),返身要去找德江。
楚楚說,不必了,他如果能想清楚就一定會回來的,如果想不清楚就是找回來又能如何呢?
說著,她拉過小豆子,說孩子,你太小了,小得什么也不懂,但你記住了,無論以后生活中發(fā)生什么事,你都不要離開阿姨。
我看見楚楚的眼角有淚在動,可她分明說自和大山分手就再沒哭過。
我說,楚楚你是不是還在愛著大山?
她說,不,我再說一遍我這么做和愛情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愛情是什么,愛情是失明的病人為自己的最無效的藥方。
我說那你這么做究竟是為了什么呢?
她深深地嘆了口氣,說道義。
她說無論生活給予我們什么,心可以死,但良知不能泯滅。
城市的夜晚出現(xiàn)了鄉(xiāng)村般的寧靜。
仔細聽,仿佛雨點將鐵板樣的沉沉天幕穿了孔,風便從孔里鉆出來,細流一般微弱。
我知道第一場春雨來了,明天定是一個艷陽高照的好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