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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無痕

第三十七章 火葬(上)

誰說無痕 那年心遠 2458 2022-02-24 09:12:21

  死亡像一塊濃重的幕布,鋪天蓋地地向王路的頭上壓來。

  他心慌氣短,無名的消瘦,卻終不知毛病出在哪里。

  王路是個普通的農(nóng)民,日子過得并不富裕,可他特別怕死。

  蠟黃的臉色,漸寬的衣帶,仿佛招魂兒的小鬼兒,令怕死的王路時時心驚肉跳。

  他覺得死亡是個陰謀家,在某個早晨,他不知道的時候,偷偷地向他打開了地獄的大門。

  可王路確實不想死,他覺得還有好多好多事情沒有做,這個世界對他的吸引力太大了。

  時下的農(nóng)村依然偷偷摸摸沒襲著一種比較可笑的做法,大凡病人病入膏肓,家人們就要用拱墳墓做壽衣的方法來沖一沖。

  盡管沒見哪個病人被沖好,可善良的村人依然是不屈不撓地做著。

  怕死的王路雖沒真正觸摸到死神的眉眼,可他依舊嚇得要命,他也要為自己沖一沖。

  時逢三九寒天,王路備了好酒好菜,恭恭敬敬地請來了本村的風水先生“趙陰陽”。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王路猶猶豫豫地說,老趙大哥,我想請你為我也選那么個地方,拱上一座(他忌諱說墳)。要說呢,這冷冬數(shù)九的,明年再拱也不算遲,可近來我感覺不太對勁兒,病倒是真的沒有,可你看我瘦成了啥?

  你看著給我掂個地兒,我不求別的,只要這戶口本代代有人接就成。

  伴著王路的羅嗦,趙陰陽早把自己灌得不知了北。

  望著王路的一臉虔誠,趙陰陽怪笑著胡亂點了點頭,順手抄起了盤中的另一只雞腿。

  第二天一大早,別人還在摟著老婆打鼾,趙陰陽獨自一個人來到了牛山。

  這老牛山山勢雄偉,景色怡人。

  傳說它是一頭神牛,因觸犯了天條,遂被斬去犄角,遭貶人間。

  多少年風風雨雨,多少年滄海桑田,老牛山一直低著曾經(jīng)高貴的頭,默默忍受著來自上蒼的懲罰。

  山腳下一條清澈的小溪,淙淙流淌,無論春夏秋冬,不管天旱地澇,它總是以相同的節(jié)奏,不變的頻率喘息著,延伸著……

  據(jù)說,那是老牛懺悔的眼淚,流出的是老牛千年的體內(nèi)津液。

  早些年,山腳下十里八村的姑娘出嫁的那天早晨,上轎前總要喝上一碗這泉水,說這泉水能活胳血脈,使新娘子早生貴子。

  就是現(xiàn)在,誰家的孩子受了驚嚇,著了風涼,也要喝上一碗這水,說來也怪,一杯水下肚,那幾近抽搐的小孩,立刻神清氣爽,頭疼腦熱的也翻身下地,到外面野去了。

  歲月輪回,現(xiàn)代人在改造自然的同時更多地認識了自然,可這老牛山卻依然環(huán)繞著神圣的不可理喻的光環(huán)。

  趙陰陽就是趙陰陽,他總會做出令別人想也想不到的事兒。

  這不,他今天就想在這座祖祖輩輩幾十代人心中的神山上為王路選一塊墳地。

  他在北坡逡巡了一陣,搖了搖頭,又走到了南坡,低下頭彎下腰用石塊就地摳了個坑,解開腰帶,掏出家伙撒上了一泡腥臊的熱尿,又從口袋里拿出三顆大豆,放在坑中,這老家伙用浮土埋好大豆,又不放心地在上面加了厚厚的一層“兔子毛”,并用一塊石頭牢牢地壓在住。

  做完這些,老家伙瞇了瞇黑豆眼,甩下一灘清鼻涕,一路小曲下了牛山。

  煦暖的陽光像一只慷懶的貓,在人們頭上臉上這兒舐一口,那兒蹭一下兒,最后伏在了牛山的南坡。

  隔天王路去找趙陰陽,趙陰陽搖頭晃腦,口中念念有詞。

  少頃,說不急不急,今天是月忌之日,明天是山神生日,再等一等,等一等。王路哪里知道他是在等什么。

  又過了兩天,王路一大早就敲開了趙陰陽的家門。

  趙陰陽伸著懶腰,打著呵欠,說忙什么忙,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一面抓起帽子,胡亂地扣在頭上,自顧地向牛山的方向走去。

  王路仿佛一條跟腳的狗,顛顛兒地跟在趙陰陽的屁股后面。

  走到山腳下,趙陰陽回頭俯耳叮囑王路,上了山不許亂講話,我?guī)煾凳怯憛捄蜕舜蚪坏赖摹?p>  王路虔誠地點頭應諾。

  二人一前一后爬上了雄偉神圣的老牛山。

  趙陰陽按幾天前的路線,先去了山北坡,再踅回南坡。

  他跪在一塊石頭上,面朝東南,口里嘀嘀咕咕。

  一旁的王路傻傻地看著,清鼻涕一會兒就過了河。

  趙陰陽突然睜大了眼睛,磕頭如搗蒜。

  是,是,師傅,徒兒尊旨,徒兒尊旨。

  王路被趙陰陽的做法著實嚇呆了,他雙腿篩糠,奔過來扶趙陰陽。

  回過神來的趙陰陽反倒比王路靈巧得多,他就地撿起一塊石頭,東摳一下,西挖一下,挖著挖著就挖出了三顆腫漲的大豆。

  趙陰陽滿臉玄妙,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說就在此地,你看,這前邊是牛頭,后邊是牛頸,左邊是千年的古柏,右邊俯仰清澈的小溪,寶地呀!

  這三九寒天,哪有豆種發(fā)芽一說?

  分明是接受了天地之真氣。

  你想呀,這老牛山上通天,接受自然雨露的滋潤,下連地,那常年流淌的泉水是地脈,它能承上啟下,轉(zhuǎn)接啟合,定能保佑你家香火不斷,人丁興旺。

  正是農(nóng)閑時節(jié),王路準備購磚木,以備明年開犁之前先拱好陰宅。

  老婆劉大丫一臉鄙夷。

  “啥都和人攀比,死追的呀?我沒病也沒災,我那半就不用拱了。”

  這令王路諱莫如深的“死”字終于像氣功大師點穴一樣觸到了他的最痛處,他惡狠狠地說:“臭婆娘,閉上你的烏鴉嘴,你以為誰稀罕你呢?”

  王路雖然惱羞成怒,可畢竟自己感覺身不由己,哪能怪老婆呢?哎,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去吧!

  平靜后的王路把責任一下子都推到了祖墳上,自太爺那輩起,王家就一脈單傳,到他這兒已是第四代了。

  王路一點也不明白,那時也沒有計劃生育一說,怎么輩輩都是一棵苗呢?

  其實,王路該知足了。

  他有兩個孩子,大壯和小芬,這兄妹是雙胞胎。

  記得孩子滿月的時候,王路曾興奮地大宴賓朋,當然這主要是因為大壯,而小芬算什么呢?

  一個女孩家,用王路的話說,有也五八,沒有也四十,早晚還不是人家的。

  貪心的王路并沒滿足,他冒著被罰的危險,一再想在老婆的黃土地上播下二茬種。

  可不管他怎樣精耕細作,老婆的肚皮依然是一馬平川,不見半點起色。

  十幾年下來,自己竟落了個陽痿。

  咳,怎么就陽痿了呢?王路心里一點兒也不明白。

  陽痿就陽痿吧,這些天又莫名其妙地瘦了下去。

  哎!王路這個心煩呀。

  春節(jié)后的一天,王路感覺小腹奇痛難忍,接下來發(fā)現(xiàn)自己像女人月經(jīng)期一樣在尿血。

  廁所里的他一把把揪著頭發(fā),他媽的,我還要變成娘們了。

  醫(yī)院里的醫(yī)生吹胡子瞪眼睛扔給了王路一張化驗單:腎球腎炎。

  要求他靜臥、禁鹽、杜絕感冒、不許生氣。

  這是得了什么病???

  王路搓著粗糙的大手不解地說,天生貧賤的命,哪能享這個福???

  時間在點滴的滴答中和無鹽飲食的艱難中過去了半個月,先鋒五,先鋒六絲毫沒傷病魔半根毫毛。

  王路的小腹依然奇痛難忍,帶血的尿液時時透著不祥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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