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車跟在別人后面開得慢,進了飯店,大部分的同學(xué)已經(jīng)到了,林君放了包,就直接去了洗手間,剛坐在馬桶上,就聽到外面另一個女人正在嘔吐的聲音。
“現(xiàn)在好點兒了?”有人關(guān)切地問,這個柔媚的聲音林君再熟悉不過,正是蘇娜。
“吐掉就好多了,剛才在你們家我就不舒服了,一直板到現(xiàn)在,怕刺激林君?!边@聲音也耳熟,是大學(xué)時候同寢室的張果。
蘇娜對張果的話表示贊同:“是呀,前幾年我還能問問她關(guān)于孩子的事,現(xiàn)在是越來越不敢問了,看他們兩夫妻,真是……”
“可不是,你知道唐鵬是三代單傳吧,他爸媽想孫子都想瘋了,可林君呢,像完全不在意一樣?”
蘇娜壓低了聲音小聲說:“你說會不會他們身體有什么毛病,我們外人也不方便問的,不過,你和你老公倒是看醫(yī)生看好了,現(xiàn)在還真懷上了。”
“是呀,現(xiàn)代科技真叫發(fā)達(dá),小孩能先在肚子外面受精,然后再到媽肚子里去的,你說神不神?真是感謝世界上有愛因斯坦這樣的人?!?p> 蘇娜一愣,“這也是愛因斯坦發(fā)明的嗎?我還以為他只是那個什么相對論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那些搞發(fā)明創(chuàng)造的人都了不起。”
兩人說笑著出了門,林君坐在馬桶上,盯著隔間的門,半天面無表情。過了許久,她才嘆了口氣,站起身來,按下了沖水鍵,真希望那水聲能夠把一切煩惱都帶走。
收拾好了心情,林君再次走進餐廳。
唐鵬看到她就問:“君君,你上廁所怎么去了那么久?是掉下去了?”
旁人都還在嬉笑著,蘇娜和張果的臉卻白了。
林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誰說我掉在廁所里了?我在外面打電話,一個客戶,大客戶哦?!闭f完,林君還笑著揮了揮手中的手機。蘇娜和張果頓時松了一口氣,大家又開始說笑。
這一頓飯,林君再沒了胃口,兩口子累了一天回到家里,躺在床上相對而臥。
林君忽然想起今天在洗手間里聽到的話,問林唐鵬道:“你聽說過,現(xiàn)在孩子能在媽媽肚子外面懷孕的事嗎?”
唐鵬愣了一下,說:“你說的是體外受精吧?”
“是,是,你知道這事兒?”
唐鵬仔細(xì)回想腦子里的知識:“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就是把男人的精子和女人的卵子放在試管里,讓它們自己搞一塊去,然后再放到女的肚子里。”
林君恍然大悟:“就是試管嬰兒?”
“應(yīng)該是吧,你怎么突然問這個?”
林君嘀咕著:“我今天聽蘇娜她們說來著,說張果就是靠這個懷上的。
唐鵬在被窩里坐直了身體說:“是嗎,連他們都要孩子了,那現(xiàn)在就剩下我們兩個單干戶了?奇怪了,當(dāng)年張果是比我還要堅決的,怎么中途就變卦了呢?”
林君沒好氣道:“你爸爸當(dāng)初不也同意我們不要孩子,現(xiàn)在不是也想要嗎?”
“這倒也是,老人家嗎,思想總歸保守一點,他還是那個養(yǎng)兒防老的觀念。”
“養(yǎng)兒當(dāng)然能防老,你看這次你爸要是沒你這個兒子,你媽一個人能對付得了嗎?”
唐鵬嘆了口氣:“我爸媽他們關(guān)系不好,所以就有點兒小問題,可是我們倆,我們倆可是恩愛夫妻呀,我敢說這全上海的夫妻當(dāng)中,咱們倆總能排在個前5%里面。”
林君挽著唐鵬的胳膊:“可現(xiàn)在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看著別人的孩子吧,我心里也怪怪的,總覺得,總覺得……”
“覺得什么?你也想要個孩子?”唐鵬皺了眉,“不會吧,君君,你可是現(xiàn)代女性,難道也想像那些家庭婦女一樣在家奶孩子?我可不愿意有個小家伙把你給霸占了,還要在你那里吃奶?!闭f著他往林君的胸前努了努嘴。
林君靠在他的肩頭:“可要是有個孩子也挺好呀,在房間里跑來跑去,叫我媽媽,叫你爸爸,晚上和我們擠一個被窩,想想也挺好的。”
“那他要是尿床怎么辦?我倒沒什么,你可是有潔癖的,難道大半夜出去找旅館?”
林君拍了一下唐鵬的胳膊:“你胡扯什么呀?我還沒聽說哪個父母因為孩子尿床半夜出去找旅館的。你就知道瞎說。”
唐鵬投降:“好,好,我瞎說,現(xiàn)在能睡覺了嗎?今天真是累死我了。”
“這么點兒事就累?前幾天你們單位體檢你的身體怎么樣?”
“我能怎么樣?好著呢?!?p> 林君猶豫了一下,又問:“那其他呢?你的那個,那個怎么樣?”
提到這個問題,唐鵬精神起來:“切,那個醫(yī)院沒查,要是查的話,不是我吹,肯定是全上海的前5%。”
林君白了他一眼:“5%算什么,現(xiàn)在全上海有10%的夫妻都生不出孩子,你知道嗎?”
唐鵬一愣:“真的嗎?可我們不是,我們是自己避孕的,不算在里面?!?p> 林君側(cè)頭看他:“我都快兩年沒吃藥了,不還是沒生?”
“這倒也是,”唐鵬壞笑道,“你說這是不是因為我心里總不想有孩子,所以老天爺就讓我這個好人心想事成了?!?p> “別胡扯了你?!绷志Φ?,“你看我們倆是不是到醫(yī)院里去徹底檢查一次,我去把這‘**肌瘤’的問題給再看看,你呢,也把你那個給查一查,說不準(zhǔn),你那里就是有問題,可憐我給你蒙了十多年?!?p> 唐鵬一翻身把林君壓在身下:“如果我有問題,那你現(xiàn)在豈不還是處女了?”
兩個人嬉鬧了好久,這才睡下。
自從老爺子回了家,林君和唐鵬終于松了口氣。轉(zhuǎn)眼又到了周一,兩個人匆匆忙忙地去上班了。
這一天,唐媽媽也起了個大早,前一段時間可給她憋壞了,今天終于可以約牌友恢復(fù)麻將生活。牌友還沒來,唐媽媽就拿出了自己的全套護具準(zhǔn)備起來。她活得仔細(xì),最怕自己身體不好,享不了福,聽說打麻將容易得老年病,她就買了一套裝備,每次打麻將,護頸護腰先全副武裝起來。
到了9點,那幾個牌友就全到了,比上班還準(zhǔn)時。大家都是老牌搭子,看到唐媽媽這樣,早就見怪不怪了,客套幾句,四人就坐好壘起了長城。大家一邊打著牌,一邊天南海北地聊著,一時是紅中發(fā)財白,一時是東南西北風(fēng)。前前后后打了8圈,午飯都沒顧上吃,一直玩到下午,正打得不亦樂乎,小李從屋里走了出來:“阿姨,來幫我推一推,叔叔要上廁所?!?p> 唐媽媽只得離了座,不耐煩地對幾個牌友道:“來了,來了。你們看看,這請了保姆我還不是一樣要忙的,老頭子每上一次廁所,我都要去搭手,所以這兩天的麻將總是霉。”
屋里唐爸爸正面無表情地坐在床上,小李已經(jīng)幫他穿好了衣服。
唐媽媽走過去道:“你呀,一天到晚就是上廁所,你就不能少喝點水嗎?整天吃了拉,拉了吃,也不想想服侍你的人每天要花多少力氣把你搬上搬下,我又不是小年青,每天這樣弄你我哪里吃得消?老頭子,你自己試著扶自己起來,小李,你別忙,讓他自己來。”
唐爸爸費力試了試,可身體的肌肉還是不受控制,搖晃了幾下,就是站不起來。
唐媽媽道:“你再試一試,別總想著依賴別人,這康復(fù)都做了好幾天了,你要是不趁著現(xiàn)在自己鍛煉,你以后就一輩子離不開人伺候了,來,再試一試,小李,你稍微扶一下看?!?p> 旁邊的小李攙了一把,唐爸爸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把自己挪到輪椅上去了。
唐媽媽臉上笑開了花,照這個勢頭發(fā)展下去,小李很快就能一個人扶老頭子上廁所了,到時候也就不用煩她了,想到此,唐媽媽表揚道:“好,有進步,就得這樣,小李,你記得以后就是讓老唐自己多動動,你別總想著幫他,這樣反而是害了他的,知道嗎?”
小李點頭嗯了一聲,然后推著輪椅把唐爸爸送進了洗手間。小李想要將唐爸爸架起來放到馬桶上去。
唐媽媽在一旁沒有幫忙的意思,反而叫道:“小李,你少用點兒力,讓他自己來!老頭子,你自己再試試,對,來,自己來。”
唐爸爸踉踉蹌蹌地想要抓住什么東西,忽然身體沒平衡好,頭重重地敲在旁邊的柜子上。額角一下子就冒出血來。小李嚇了一跳,趕忙從一旁拿了干凈的毛巾來,掩在傷口上。
唐媽媽卻生氣起來:“你這個老頭子自己怎么一點兒也不當(dāng)心,都已經(jīng)把你放在馬桶上了,還是東倒西歪。我真是要給你作死了?!比缓笏D(zhuǎn)身走了出去,拿來紗布丟給小李,你給他擦擦再給他包包,真真是,你這輩子就沒有給過我一天舒服日子,連我打會兒麻將你也要做點兒事情出來?!?p> 保姆小李有點兒不知所措地按著傷口,唐爸爸坐在馬桶上,臉上依然沒有任何的表情,有點兒渾濁的瞳仁晃了晃,有點兒東西在眼睛里閃了下。
說完話,唐媽媽走了出去。又來到麻將桌前,“家里有個癱瘓的人到底是煩,你看老頭子就是上個廁所頭上也會撞個包?!?p> 牌友里有人好心地問:“那要緊嗎?要不去看看。”
唐媽媽繼續(xù)摸著牌:“三條!沒什么要緊的,阿姨在給他弄,我是看到血就頭暈的?!?p> 眾人的手都停住驚訝道:“流血了?那要不要去醫(yī)院看看?”
唐媽媽擺擺手道:“沒事,沒事,我們繼續(xù),我等會兒給我兒子打個電話,我一個人可怎么帶他去醫(yī)院,再說了你們可不知道,現(xiàn)在去趟醫(yī)院可不是尋開心,醫(yī)藥費貴得嚇人,我是一定要叫阿拉兒子一起去的,他總不好意思叫我這個退休工人出醫(yī)藥費吧。”
客廳里噼里啪啦的麻將聲又響了起來,過了一會兒,血止住了,小李不敢再叫唐媽媽,自己一個人費力把老爺子般上了輪椅,推出了廁所。想了想,她拿出手機來,給唐鵬發(fā)了個短信:叔叔今天撞破了頭。
剛發(fā)完短信,唐媽媽那邊又在喊了,“小李,快做點兒好吃的,餓死我了,我們等下吃點兒東西繼續(xù)打?!?p> 小李聽了,趕忙把唐爸爸頭上的傷口用紗布包上,洗洗手就進了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