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的這次降生,不單引得麗陽連續(xù)三月雨不止,引來了當朝最尊貴的帝王的引頸期待,還引來了其他兩派人馬的矚目,其一自是將解讀天文、星宿、時令異象為己任的國師,而另一方人馬卻是帝后身邊的內(nèi)人。
我們先將國師這方正統(tǒng)人馬放置在后來說,先來說說帝后身邊的這位內(nèi)人。內(nèi)人復姓皇甫,與當朝的帝后同出自一個世族大家——秦家,并由于暗通天文異象,卜算問卦而被悄悄地放在了帝后的身邊,成為了一個內(nèi)人。畢竟,在這當朝之下,除卻皇族以及國師的傳承者,任何人行巫蠱、問天之事,都可被視為意圖謀反,也因此這位內(nèi)人的這項才能,在隨帝后入宮來的十幾、二十年的時光里,一直是被隱匿著的,直到——
“你說什么!”皇甫瓊聽著皇甫珊在她耳邊的低語,不禁失態(tài)地自座位中站起,在打碎了手中的茶碗,碰翻了茶碗中滾燙的茶水之后,還完全失卻了身為帝后的一貫風儀,眼下她正蒼白著臉,不禁讓人懷疑,皇甫珊究竟在她耳邊說了何等驚天駭?shù)氐拿孛苁录?。不過,身為一朝的帝后,皇甫瓊也非尋尋常常的一介莽婦,所以,當皇甫珊空白著臉面對她的時候,她很快便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她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的人,佯裝隨意地對著四周侍立著的侍女們揮了揮手,示意她們退下之后,方才又面對這皇甫珊,問道,“你——沒有弄錯嗎?這樣的事情……”
“這樣的事情關(guān)乎著我皇甫家的千千萬萬,珊絕不會弄錯?!眱?nèi)人裝扮的女子平穩(wěn)著聲線斬釘截鐵地回答了帝后的疑問,的確,這樣的卦象,若非她確信再確信,恐怕連她自己,都不愿意相信,“一年前,珊曾在一次尋常的占星問卦時測得異星的顯現(xiàn),但當時的異星勢走太白,行的是女子的路線,因此在一年前,珊曾提醒過您,要小心行事,莫要進犯太白,進而失了后位,為皇甫家,惹了災禍?!?p> “是的,一年前你的確這么對我說過,而事實上,這一年來,對于那些后宮中的妃嬪,我莫不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小心翼翼地對待著。否則,你以為,那個小賤人有辦法懷上龍種?進而再一步一步來危及我的后位?”皇甫瓊低吼著,畢竟,對于什么人能懷上龍種,在整個后宮中,她一直都掌控的很好,但唯獨那個小賤人——居然——“那么現(xiàn)在呢?一年之后,你反過來告訴我,我還要救那小賤人嗎?”
“娘娘,救與不救不是珊能決定的事情,亦非您能決定的事情?!被矢ι阂琅f面無顏色地侍立著,她雖是宮中的一介內(nèi)人,但是在皇甫家中,她的身份,卻未必比眼前的這位帝后來得低微,所以——她自不會承受來自帝后的怒火,只要這位帝后,還復姓著皇甫。
皇甫瓊被皇甫珊冰冷的話語一刺,終于恢復了冷靜,她深深呼了一口氣,問道:“卦象上究竟說了什么?到底是什么令我,不得不去救那個小賤人!”
“卦象顯露星象,是為七殺星、貪狼星、帝王星?!被矢ι何⑽⒁活D將自己占得的卦象再次擺在了皇甫瓊的眼前,然后微微一指之后,便收回了手,只令卦物安置于桌處,“一般說來,星象會在一年、三月、三天、一天顯露異象。并且,隨著日期的逼近,而越發(fā)接近事實的真相。”
“一年前的預言你已經(jīng)做了!而三月……”皇甫瓊微微蹙眉,看了一眼外邊剛剛收了雨勢,卻依舊陰霾的天空,似有疑惑地問道,“這雨,恐怕下了也有三月了吧……”
“是的,三月,這雨已下了整三月!”皇甫珊很快就給了皇甫瓊答案,這不需要她計算什么,因為就在三月前,當她想要夜觀天象解讀卦意的時候,天就開始下起了雨。而且一下就是三月。
“你想告訴我什么?”皇甫瓊微微皺眉,她不喜歡這樣打啞謎似的對話方式。
“一月前,我為了夜觀星象,申請去了別宮,別宮雖離京都不遠,但卻好在晴空萬里,星宿璀璨,而在那里,我看到了七殺星與貪狼星同現(xiàn),而它們的光輝雖然未將帝星遮蔽,卻將另一顆紫薇星隱去了光芒,帝星之后的紫薇,脫離了帝星安排下的軌跡,而帝星,比之一年前,也是越發(fā)的暗淡了。”
“這和你說要我救那小賤人有什么關(guān)系?!”皇甫瓊低吼著問道。
“帝星代表著皇上,帝星的暗淡,代表著皇上的命線已經(jīng)看得見時日了,而七殺、貪狼則是聞名的三大殺星中的兩位,一旦再有破軍星現(xiàn),天下便會易主,而破軍星……”
“皇甫家每一代,都會有一個人,承接著破軍星的使命而生!”皇甫瓊因為皇甫珊的提醒回憶起了皇甫家那被隱匿了幾代的預言,而之所以要隱匿,則是因為這則預言,隨時會要了皇甫家,整個家族的命。
“今次的七殺與貪狼都命行太白,是為女性,結(jié)合卦象,今次推翻李氏王朝的,會是女人,而新的帝星,則會在三個煞星之中產(chǎn)生。我假設(shè),你明白我的意思?!?p> “七殺和貪狼是女人,那么只要我皇甫家這一代命帶破軍的是個男兒,那么,也許,李氏之后,便是由我皇甫繼承皇統(tǒng)?!被矢Ν偛⒉淮辣?,何況皇甫珊已經(jīng)將話說得如此直白。
“七殺現(xiàn)于一年之前,卦象中有月?!被矢ι簰伭艘幌率种械呢晕镎f道。
“林月容是一年前受召入宮的,也正是從一年前受到寵幸,并且,她的名字中,有月相對應(yīng)。”皇甫瓊冷靜下來,點了點頭,畢竟,要她救自己的情敵雖然困難了點,但若是為了那金鑾龍椅,那事情,自然得另當別論。
“貪狼星應(yīng)是三月前顯現(xiàn)的,正合著三月來的雨,行助七殺之事。卦象中卻顯尊榮至極的身份?!被矢ι河謹[弄了一下卦物,說道。
“昨日正直谷雨時節(jié),林月容產(chǎn)下一女,若論身份,身為一朝公主,也算貴極?!?p> “至于最后一個破軍星,恐怕也已有下落了?!被矢ι何⑽⒁活D,自懷中掏出一封漆封的信箋交給了皇甫瓊,而她只一眼,終于變了臉色,不用皇甫珊再與她廢話多說,便是喚了侍女,著一身帝后的朝服,便是興匆匆地去了那林月容所在的昭容殿,希望……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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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么?你再給朕說一遍!”雍容華貴的帝王,才經(jīng)過一宿的無眠,在經(jīng)歷過了老來得子變成老來得女之后,卻再次被人告知了一個天大的噩耗,他的國師眼下正面無顏色的告訴他,他的江山,他李氏的天下,將在他百年之后,為一介女子所謀得,而這個女子命應(yīng)七殺。但是誰來告訴他,這偌大的天下間,哪個女子正命應(yīng)七殺?!
“皇……皇上,臣……臣一月前,夜觀星象……象……七殺星已現(xiàn)了,貪狼……貪狼星也現(xiàn)了,正掩了紫薇星的軌跡,只等破軍星現(xiàn),天下就要易主了?!鄙碇鴩鴰煶哪凶涌雌饋硪呀?jīng)有些年紀,但是盡管如此,在面對帝王時,他卻依舊免不得一陣顫抖。
“你說七殺和貪狼已現(xiàn)了?在哪?”帝王逼問道。
“七殺……殺……與貪狼同現(xiàn),皆行……行太白女星,并在皇上……皇上的宮中眷屬內(nèi)……”
“你是在告訴朕,七殺星和貪狼星是朕的妃嬪……或是女兒……你是在告訴朕,朕若想避免不被人奪去江山,就該殺妻殺女嗎?”帝王陰沉著臉面對著他的國師,他倒要看看,他的國師,敢不敢在這里,對他說一個好字。
“不可!”一聲低緩的女聲柔柔的自殿門外傳來,不是別人,正是適才還疾言厲色的帝后皇甫瓊,但眼下,她正一身朝服,精致的打扮,越發(fā)透出了她典雅的妝容,而身為帝后,在外人乃至帝王的眼中,她素來就是個識大體,溫柔典雅的世族女子。
“皇后?你怎么來了?”帝王微微蹙眉,口氣上雖是不善,但到底沒有下令驅(qū)趕,由此可見,對于自己的帝后,他也算是敬重。
“皇上若臣妾不來,您恐怕就要聽信他人讒言,殺妻殺女,然后再給史官多一則遺臭萬年的‘好’文章了?!被矢Ν傄琅f低柔著聲音,她雖心知帝王對她的不滿,但是,今時今日,既然他帝王看不順眼她皇甫瓊,那么,她也該為自己,為自己身后的家族,做點貢獻了。
“婦道人家,一派胡言!”帝王聞言微微蹙眉,他雖心知皇甫家在這宮中布滿了眼線,卻沒想到,在自己身邊,在自己的這些近臣中,居然也有皇甫家的眼線。
“皇上,您說臣妾是婦道人家,但今日,為了后宮中的姐妹,為了陛下的那些女兒,臣妾就一派胡言一回了!”說著便是跪倒在了地上,正正式式地對著帝王行了三跪九叩的全禮,而后,在帝王不耐煩的眼神下,方才對著一旁年老的國師問道,“國師,本宮有個問題,事關(guān)天機,想請教!”
“天……天機?”年老的國師顫抖著手抬起頭看向了一朝的帝后,然后,在帝后銳利的眼光下,低下了頭,“娘……娘娘請講?!?p> “是問天機,可曾被世俗之人窺破,并打破?”皇甫瓊淡笑著問道。
“這……”身為國師的姜太汾因為帝后的問話微微一愣,“這……恐怕未有……”
“不,不是恐怕未有,是從沒有過!”皇甫瓊了然一笑,在眼中快速地劃過一抹狠厲,方說道,“皇上,世人皆言天機不可泄漏,泄露不是天機,因此臣妾以為,皇上所言的殺這一字,恐怕不妥?!?p> “什么意思!”帝王沉著臉問道,他本就沒有意思真的殺妻殺女,但這話從無子無女的帝后口中說出,卻令他感到好奇。
“皇上,您能肯定,您所殺的,是國師預言中的那個人嗎?好吧,就算陛下您殺對了,那國師預言中的那個人真的就是上天安排好的那個人嗎?”皇甫瓊又恢復了她典雅的樣貌,對著帝王說道,“何況,誰又知道沒了這個人,上天會不會再派一個新人下來?”頓了頓,接著說道,“而且,如果您沒殺成那個人,反倒讓她對您記下了仇恨呢?那么皇上,臣妾說句大逆不道的話,您百年之后,想留給子孫什么?恐怕不止是遺臭青史那么簡單了吧!”話畢,轉(zhuǎn)眼看向帝王,她知道帝王已經(jīng)起了疑心,聽進了她的話,便點到即止,于是悠然一笑,便是翩然離去,至于其后的事情,自然天有天意,而既然上天已經(jīng)做了安排,如果那個小賤人真是命定之人,相信應(yīng)該命不該絕。
果然,三日后,皇甫瓊自自家兄長處得到了皇帝的處令,魏賢妃,燕淑妃,韋昭容,楊婕妤,林昭儀,蕭美人,蕭才人等一干女子移駕潿洲廣寒宮,看起來似乎隨意點的名字,可若細看卻很容易就能發(fā)現(xiàn)其中的貓腥,因為這些女人,莫不是已經(jīng)失寵便是將要因膝下育有女兒而即將失寵,呵呵,廣寒宮嗎?倒是一個氣派非凡的冷宮。
“她們的女兒呢?”皇甫瓊問著傳話進來的皇甫珊,儀態(tài)隨意。
“都以需替皇上敬奉祖先,行小輩孝道的名義送去各個庵廟了?!被矢ι捍鸬馈?p> “是嗎?連剛出生的小嬰兒也去進孝道了?”皇甫瓊嘲諷一笑,轉(zhuǎn)而問道,“那些大臣們可有什么反應(yīng)?”
“眾臣以為是皇上身體異樣,感悟生死而起的念想,因為所涉之人沒有皇子,因此除了蕭家反對之外,倒無人再有稟奏。”
“是嗎?”皇甫瓊一陣沉默,而后對著皇甫珊吩咐道,“你就替我傳個話給蕭大將軍,告訴他,若他閉嘴,蕭家的女兒,自會有新的容寵。至于那位命含貪婪的公主——眼下皇上正盯著呢,知會家里一聲,別輕舉妄動?!?p> 于是一聲應(yīng)下,十里在出生之后,在經(jīng)歷一番生死攸關(guān)的劫難之后,便被定下了庵堂的命運,只是……楊家十里,會是一個淹沒在庵堂中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