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麗陽,北有燕云,燕云很著名,卻并不是一個有著城墻守備的大城市,它只是一個不算小的郡,并且歷史很短,至少在五十年前,就沒有燕云這個稱呼,因為五十年前,區(qū)區(qū)燕云還分屬兩個國家,北邊屬于大姚,南邊則屬于前朝晉,中間隔著一條高高的城墻,算是國界線。后來晉的統(tǒng)治被唐國的開國祖皇帝給推翻了,一路打下江山的時候,一不小心將城墻給推dao了,于是索性將北邊的燕也劃入了自己的版圖。期間的戰(zhàn)爭,多少的血淚自不必再提,畢竟這終將是要淹沒在長長的歷史長河中的。
城墻沒了,倒是多了一條長長的街道,筆直地橫貫了整個燕云,北邊屬于過去的燕九州,南邊則屬于過去的云九州,而現(xiàn)在他們都屬于燕云州,郡首燕云,府衙就在燕云郡的正當中,也就是在這長長的街道的盡頭。
燕云是富庶的,城墻推dao后,并不僅僅只是多了幾塊磚瓦可以蓋幾棟房子,南北的貫通還帶來了商品貿(mào)易的發(fā)展。畢竟燕九州本屬于大姚,云九州本屬于前朝晉,雖只是隔著一堵墻,但是商品和貨物卻是極其不同。
當然燕云的富庶也和它的地理位置有關,燕九州之后有雪山天塹,只要把持住了天塹下的隧道口,大姚即使覬覦燕云,也翻騰不出什么花樣。所以燕云雖是邊陲重郡,卻偏偏安全的很,加之與京城一南一北,路途甚遠,所以即使京城里漸漸開始實施閉關鎖國的對外貿(mào)易管制,卻也是怎么都管不到燕云的頭上。畢竟你說這是大姚的商品,人家前大姚的百姓還說是他自己做的呢。久而久之,朝廷便也聽之任之,畢竟燕云上繳的稅收,實在是可觀的很。
十里到燕云的時候,剛好遭遇了一場倒春寒,本已經(jīng)是春暖花開的時節(jié),卻偏偏一場毫無預兆的大雪,將春的影子全部掩埋在了白雪之下。這也使得十里一行不得不在快到燕云的茲榮盤桓了數(shù)日。當然,所謂的一行人,其實應該算是兩撥,第一撥自然是三人一狼——一小女孩,一小和尚,一穿著小黃門衣衫的少年,再加一匹通體雪白的狼,看起來皆不足十八歲,組合怪異。不過因為趕車的是宮里頭才能見到的小黃門,所以這一路倒也無人前來滋擾。
另一撥人則是李永年小王爺以及薛意童小公子,當然,這一隊的人馬顯然要多上許多,至少可見的馬車就不止三輛,浩浩蕩蕩,也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床换鼐┒见愱?,卻是跟著十里來到了燕云,當然,也可能是人家薛意童小公子思鄉(xiāng)心切。
交付了三人一狼入郡的稅銀,馬車緩緩地被人牽著,入了城。一時之間,一股熱氣不禁撲面而來,這是繁華,不同于京都麗陽的紙醉金迷,不同于京都麗陽的高臺樓閣金碧輝煌,但是,一樣的繁華。
十里掀開馬車上的蓮子,看著燕云的一派欣欣向榮,不禁有些出神。
沒到過燕京的人,是很難想象燕京的繁華盛景的,這完全不是地方上的景致可以比擬。什么叫做玉璧佳人,和絕色的美人并立,那也不過是襯托紅花的綠葉而已。而燕京便是那傾國傾城的絕色美人。
想那燕京的繁華富庶真是難以用言辭比擬,那處處而立的豪門宅院,那整齊開闊且平整異常的青石大街,那花紅柳綠的兒郎,那錦衣玉食的商客,那怒馬裘衣的女子,那通宵盛宴的公卿貴族,那高談闊論的士女學生。這等的繁華,只要站在街道上看看來往的行人,便可感受到盛明治世下的喧嘩。那是一座充滿了生機的都城,它富貴,它大氣,它溫情,而且它律法嚴明,它是她的都城,那里有她的百姓,而她,是他們的王。
可是,燕云,畢竟不是燕京。
十里看著同樣熱鬧喧嘩的街道,看著同樣大氣富貴的樓房,看著同樣的繁榮,卻清晰的明白,這里,不是燕京。
其實她早明白的,明白這里的不同,在看到薛意童的時候就明白,這里的燕云,不是她的燕京,但是,她依舊匆匆北上,哪怕這里只有那百萬分之一的可能,她依舊來了,可事實總是令人如此失望。
十里呆呆地看著街道,試圖尋找那片點的熟悉,但失落的情緒,卻變得越來越濃。她以為她早有了面對一切失敗的絕對堅強,卻不想,原來當真正的失敗到來,她依舊是軟弱的想要哭泣。是因為這里的女兒家都是柔弱的吧,所以連帶的她,都漸漸失了大女子的霸氣。她開始思念,思念她的駿馬,她的刀槍,她的父卿,她的燕京城,她變得憂郁,也變得不像她自己。
正思量著,一串溫熱的佛珠被掛在了幼嫩的手腕上,絲絲的暖意,透著佛珠,溫熱著不知何時冰冷的手,抬眼望向身邊的文竹,一身伙房和尚漿洗翻白的僧衣,一柄寒光灼灼的菜刀,靜默地坐著,絲毫不起一點的漣漪。
“是不是覺著很繁華?”車簾外薛意童不知何時已經(jīng)騎馬并行在了一側(cè),語氣間那是對自己的故鄉(xiāng)說不出的自豪感,這樣的樣貌和往日里在醉鄉(xiāng)榭中尋歡作樂間的算計是不同的。那是一種赤子,對待乳母的天真,以及真誠,是急不可耐的想要將最好的東西炫耀出來。
十里探頭看了一眼薛意童的身后,毫不意外的看到了小王爺李永年遠遠地綴著。
“人,很多?!笔镆琅f是那種輕淡的口吻,只是陳述,絲毫不留一點的情緒。要思念,要懷舊,卻不會在陌生的外人跟前,而既然燕云不是燕京,那么有些事情一旦做起來,也就不會有什么顧忌了。話說那位生養(yǎng)她的母親,那位昭儀娘娘,似乎也正在燕云的南山寺吧。自己是否該去看看,看看那個和自己一樣身負煞星的女子?!
“春三月,燕云可有不少的節(jié)日,不過眼下正是燕云州的春試,大體是因為春試在即,所以才會云集了這么多的士子文人?!毖σ馔h(huán)視了四周,對著十里解釋道。
“春試?”十里微微有些驚訝,不過很快便又反應了過來??磥硎撬€沒有能夠適應這男兒國,一眼望去多是書生裝扮的男子,她還以為是這三月里有男兒節(jié)呢,卻不想是這男兒國的科舉考試近了。
“是呀,春試,雖然京都每三年才一次春試,于全國范圍選拔能人異士,不過各州的春試卻是每年選拔的,時間雖然不一,不過大多都是在三月?!毖σ馔]有聽出十里口吻中的驚訝,只當是十里年小不知,便是解釋了一通。不料才解釋得洋洋得意之處,卻在街道的轉(zhuǎn)角處傳來一片怒罵。
薛意童拉馬而停,不意外地看到了街道巷子口的情景,卻是一個小乞丐,似是偷了那巷子口的包子店的包子,進而被抓,不幸正被人手腳教訓著。
小乞丐看起來十分的瘦弱,滿臉烏黑,襯得眼睛格外的清亮,不過看不出樣貌。身上雖有棉衣加身,但補丁打著補丁,甚至有幾處還脫了棉絮暴露在外。店老板則十分的壯碩,只一推,小乞丐便撞在了墻上,看起來十分的厲害,可那小乞丐卻抓緊了包子,愣是一句呻吟都沒有叫出來。
薛意童微微皺了皺眉,卻也并不意外,畢竟燕云雖是富庶繁榮,但到底還是脫不了從各處因為災害而流亡過來的百姓,無親無故,無錢無力,最后便淪落成了乞丐。想來那個小乞丐應該也是如此。心下略有不忍,便是慢了幾分,招來侍從,吩咐著給那小乞丐撥去幾分銀兩。不過正交代著,那本趕著十里馬車的小黃門,卻是先一步地走到了小乞丐的身前,薛意童記得那人十里叫他朝歌,是個看似怯懦的高手。
朝歌漠然地走到那巷子口,多數(shù)時候他都是漠然的,那形色簡直和在十里面前判若兩人。
“住手!”尖細的聲音足以讓在場的所有人確定這位穿著小黃門衣裳的少年的身份,而那賣包子的店家再怎么狠厲也不過是一個賣包子的,雖然不明朝歌是不是宮里頭的人,但到底還是生了怯懦的心,倒是聽話地松了手。
朝歌并不理會店家的反應,而巷子口畢竟不是大街,因此也沒多少人注意這一方的事情。
“主子缺個服侍的人,干不干?”朝歌的聲音似乎是刻意地壓低了幾分,若不注意聽,倒也聽不出他的身份。而朝歌之所以會找上小乞丐自然不是真心要讓他來服侍,他只是覺得這乞丐,有些嫌疑,因為沒有一個真正的乞丐,會有一雙如此柔嫩的雙手,即使眼下,它已骯臟不堪。
“主子?”小乞丐的目光向四周搜尋了一番,很自然地落在了騎馬的薛意童身上,而后微微緊了緊自己的衣襟,搖了搖頭。
朝歌自然明白小乞丐錯將薛意童當成了自家的主子,不禁有些不悅地皺緊了眉頭,不過他并不打算解釋,畢竟這小乞丐來路不明,他不太愿意他跟在自家主子的身邊,畢竟他們這一路的行程絲毫未加掩飾,誰知道這小乞丐是不是那六王爺派來的人,使得苦肉計,他可不認為那六王爺是個會輕易罷手的人。不過……留在外面與擺在身邊,有時候擺在身邊可能更加安全。
“在下薛意童,不過不是這位……的主子,你是姑娘家吧,這位的主子也是姑娘家,你去服侍,正合適?!毖σ馔藭r已經(jīng)看出了小乞丐的性別,不過心下微微有些差異,他想十里也許早就看出了那小乞丐的性別,所以才讓朝歌前去搭話的吧。
“薛意童?你姓薛?”小乞丐聽著薛意童的介紹,似乎很激動,原本還處處提防著薛意童,不想一聽薛意童報了名,便是什么也顧不得了,抓著薛意童的衣袖,便是跪了下來,“薛公子,請救我哥哥。”
哈,一出順理成章的英雄救美戲碼,不過看來人家的目標不是自己,而是薛家,或者說是與薛家同行的那位小王爺。
十里淡然而笑地看著,自然也看出了女子的天姿國色。只是這戲碼,還真是屢試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