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近日來因那突然崛起的十三少年而引發(fā)的暗流涌動，隱藏危機(jī)實(shí)是令這京中百官眾臣的心思不得不全部放在眼下之事，當(dāng)此敏感時刻，那些混跡朝堂已有年月的老狐貍們均是深知此時的抉擇直接關(guān)系他們?nèi)逡皇赖拿\(yùn)，讓他們不得不慎重以待。
而也便在這京中各方勢力，甚至包括韋后一黨，相王臨淄王父子都是暗中交鋒，大有一觸即發(fā)之緊張時刻，太平公主府上卻像是絲毫未因這京中局勢而有任何影響。
仍是那般尊容華貴，雍懶儀態(tài)的太平公主，在府內(nèi)宮人稍稍收拾了因崔緹到來而有的漩旎之色后，應(yīng)她旨意而來的王公公泰然自若般位居其下，神色并不十分冷淡，但微皺眉目。他一向不喜崔緹頻繁過來。
見王公公有著如此神情，太平公主并未有一絲不安，反倒顯得愉悅，掩口輕笑間，自有媚意橫生：“自我母皇死后，你是唯一能讓我有因你不喜而我能暗喜之人。”
太平公主此言，讓王公公更是皺緊了眉：“殿下，你應(yīng)當(dāng)知道如此心態(tài)會讓武皇不喜?！鄙硢〉纳ひ粑从星榫w波動，只是再為淡然，顯然是不想理會太平公主如此言語。
輕撇了撇了嘴，太平公主也是不喜王公公時常在她耳邊提起的武皇，也便是她的母皇陛下。但她終歸沒有再與這王公公有這些閑語，喚王公公過來，太平公主是有事要安排的。所以在稟退身后執(zhí)屏的兩名宮女，以及殿內(nèi)眾多宮人之后，太平公主倒是收斂神色，起身端坐，迎著對面那一臉平靜的王公公言道：“本宮今日喚你，是想知道對于我那侄兒近日作為，你以為本宮應(yīng)當(dāng)如何？”
并沒有去看那由他一手帶大的擁有著一副絕世容顏的太平公主，王公公只是微低著頭，雙手垂于身前，顯得十分認(rèn)真：“這事殿下不該問于奴婢。”察覺太平公主微有佯色，王公公輕嘆了口氣，復(fù)道：“臨淄王能有今天，不正是殿下一力所成就？況且，殿下本意便也是要看那臨淄王究竟有著怎樣的能耐。所以在奴婢看來，臨淄王倒是沒有辜負(fù)殿下的期賴?！?p> 王公公如此作答，倒是讓太平公主禁不住輕笑出了聲，顯得有些俏皮之意：“看來你還是不認(rèn)同本宮此舉?！鳖D了頓，太平公主帶著些不解之色，又是問道：“本宮確實(shí)不能明白，究竟我那侄兒有著何等能耐？不僅讓我母皇青眼相加，便連你也是時常擔(dān)心本宮會養(yǎng)虎成患?！?p> 因太平公主此問，倒是讓王公公抬起了頭，稍為渾濁的老眼看著太平公主時，有些意味深長的味道：“奴婢還是那句話。臨淄王能給人十分的信任，而殿下卻不會給。連那少年張宏也是如此。奴婢聽聞，近日來那少年與臨淄王走的頗近。只是不知那少年究竟會在何時脫于殿下你的掌控？”
“掌控？”太平公主竟然冷笑：“本宮從不認(rèn)為那少年能為任何人所掌控?！辈⑽慈タ赐豕藭r顯露出來的疑惑之色，太平公主又是接連冷笑，道：“若非有本宮在此，若非那少年是出自我府上，你以為我那侄兒為何會如此信任于張宏？”
不知作何想法的王公公在太平公主說罷，再看向她時有些神色復(fù)雜：“殿下所言極是。臨淄王會如此待那張宏，甚至是不惜暴露他先前所有暗中布置之人也要在韋后的反撲之下保住張宏，其實(shí)還是想殿下安心。奴婢自然也知道臨淄王這些故作之態(tài)，其實(shí)是想換來殿下的支持?！鄙陨苑啪徚苏Z氣的王公公似乎意有所指：“可殿下，明知道臨淄王這些心思的你若是仍然執(zhí)意要順著他，那就讓奴婢有些費(fèi)解了?！?p> “費(fèi)解？”太平公主輕輕笑了笑，一撫衣袖，徑自拿起面前方桌之上的熱茶，把玩于手上，卻未有去飲之意：“你不會費(fèi)解，你應(yīng)當(dāng)知道本宮之意?！?p> 王公公未予置否，顯然也如太平公主所言，他是知道的。只是并未再有開口之意的王公公微閉雙目不知在憂些何事之時，太平公主卻是擺了擺手，又道：“暫且不提此事，本宮喚你來，其實(shí)更想知道于那韋后近日動作，在你看來究竟誰的成算更為大些？”如此言著的太平公主，輕飲了口手上暖茶，大有自然之色。明顯是絲毫未將現(xiàn)下京中百官所擔(dān)憂之事放于心上。
王公公沒有睜開雙目，只是仍然顯得對此事漠不關(guān)心：“暫時不好定論。其實(shí)從一開始二王爺與臨淄王挑撥宗楚客與韋后時，奴婢便察覺有些不妥，想那韋后并非十分愚蠢，她怎會不知若無宗楚客之才，那她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可與殿下對橫之資本的，所以她應(yīng)當(dāng)不會自掘墳?zāi)?。?p> 點(diǎn)頭表示贊同王公公此言的太平公主，鳳眼迷離，嬌嫩無比的臉頰透著一股紅暈：“不錯。所以本宮斷定，宗楚客與韋后眼下只是分開行事，好誘得我那侄兒放心行事時，兩相配合，一舉成事?！?p> “可只是以為殿下不會任由相王做大的韋后，自然猜不到殿下其實(shí)本就是要臨淄王成事?！陛p輕一嘆，王公公卻是不在站于太平公主對面，而是徑自走到她的身旁一側(cè)：“若無殿下，臨淄王定不能成事?！?p> 還是未去理睬王公公再次的勸諫，太平公主只是又道：“韋氏那庸婦今日令我簡兒前往均川，你說此舉究竟是出自誰意？不應(yīng)當(dāng)是宗楚客，以宗楚客之能，他不應(yīng)該看不出在焦王附近，那金吾大將軍趙承恩是絲毫沒有可能能留得下我簡兒的?！?p> “殿下，焦王不可不防?！蓖豕f話間，也是伸手為太平公主輕揉臂膀：“再者說，以奴婢之見，韋后這般只是想試探殿下之意罷了，她其實(shí)也是擔(dān)心殿下會站在臨淄王那邊，所以才有派二王爺前往均川之舉?！?p> 顯然是十分享受王公公的按捏，太平公主微閉鳳目，一臉恣意：“如此說來，我那簡兒也不得不從均川敗退回來了?！毖灾?，太平公主不有猶豫，直接吩咐道：“傳話焦王，要他配合趙承恩，挾制簡兒在均川一帶不能有絲毫作為。令簡兒親衛(wèi)統(tǒng)領(lǐng)童貫，不得有一兵一卒派往均川?！?p> 應(yīng)下太平公主吩咐的王公公，未有絲毫神色變動，淡然嘆道：“這樣一來，本有希望可再得數(shù)千精兵的二王爺?shù)故侵荒馨着芤惶肆恕５钕码y道不會擔(dān)心二王爺會怪罪于你？”
太平公主未曾理會王公公此問，只是似是喃喃自語：“不過本宮理應(yīng)再從別處拉上我那侄兒一把。”微微思量著這些計較的太平公主，只是想了想，便又道：“自那少年張宏招惹上張希之后，張希便一直不敢有任何舉動，連一并無背景的十三少年都是無可奈何，那這工部尚書做著還有何意義？”
聽出太平公主之意的王公公手下微微頓了頓，道：“可他是韋后的人?！?p> “那又如何？明日早朝后，本宮不想再聽人提起工部尚書張希這人?！边@般自然，輕易的三言二語間，太平公主便是想將一從三品的朝廷大員從此被放逐。由此看來，太平公主的能量不可謂不大。
“好。”王公公也未任何為難之色，簡單應(yīng)下。
凝眉思慮著近日所有之事的太平公主，在想到那十三少年張宏之時，卻又忽然想起近日府上清殿中的那些變動，微帶冷笑間，她自然知道那是韋后與宗楚客在她府上安插的人在作怪。不過，太平公主顯得沒有去阻止此事的意思，只是輕聲言道：“崔緹這人不是韋氏等人所能利用的，那便只有岑羲一人而已?！比缡沁@般自語著的太平公主，在想及那擁有無比野心的十三少年時，略有期待：“此事本宮便不再插手，借本宮之力安排了許多之事的那少年，若是連岑羲等人都應(yīng)付不了，那也只能讓本宮失望了?！?p> “殿下似是忘了，岑羲的那些人中，有幾人都是出身京中世家的，盡管那些世家并不能被公主殿下所重視。但于那少年而言，這任何一世家都非那少年所能抗衡?！蓖鲁龃搜缘耐豕彩菦]有阻止太平公主此意的意思，只是微微笑著。
太平公主轉(zhuǎn)身，似是想要從這隨了她幾十年的老奴臉上去捕捉到些什么，但落在她眼中的，只是那副永遠(yuǎn)是對任何事都是漠不關(guān)心之態(tài)的神情。見此，太平公主輕笑：“本宮記得，當(dāng)初你要本宮留這少年一命，乃是有心培養(yǎng)成為你的接手之人？”
“自然?！焙@般言著的王公公，并未再有話語。
……
從太平公主那寢殿退了出來的王公公，一路走回他的寢殿之時，微顯駝背的身軀顯得異常老邁，而即便是裹著厚重的棉錦織衣，王公公似仍是被這寒冷的深秋凍的不適，在回到他那簡樸甚至不如公主府下人的寢殿之時，王公公仍是劇烈的咳嗽著。
先前在公主殿下寢殿之時，他忍的尤其辛苦。
并無任何下人，顯得十分狹暗的寢殿中，王公公自己燃著了那堆爐火，而在他脫下靴子之時，顯得吃力。
堪堪蓋好被子，躺在了榻上之后，王公公這才稍稍喘息了兩口，任由蒼白的發(fā)絲散亂在他的臉上，只是微作休息時，王公公卻是十分奇怪的對著窗外言道：“進(jìn)來吧?！?p> 而隨著王公公此言落下，門房卻是被一中年男子推開，這人臉上乃是一副溫和的微笑之意，神情輪廓間竟然與范慎有些相似。
“方才殿下所交代之事。都交由你來辦妥。”閉上了眼睛的王公公，在經(jīng)過先前與太平公主那些言語后，有些疲憊。
中年男人微笑著應(yīng)下，便在他要轉(zhuǎn)身離開之時，王公公卻又喚住了他：“不過我還有幾件事要你去辦?！?p> “請大人示下?！?p> 王公公稍稍轉(zhuǎn)頭，隨意瞥了眼站在他床前的那微笑著的男人，沙啞著聲音：“宗楚客近日安排之事。須得要快些。”在那人應(yīng)下之后，王公公接著又道：“殿下要二王爺空勞一趟，想必你也知道殿下用意?！蔽⑽ⅹq豫了下，王公公仍直言道：“可我要二王爺不能空勞，此事你來布置，切記天衣無縫?！?p> 那人明顯愕然，在他記憶中，自從來到這公主府上，王公公便從來未有過不遵從太平公主之舉。他明顯是不明白為何王公公會要去與太平公主做對。
而他驚訝間，王公公自然也是注意到了這人的疑慮，所以顯得不耐煩：“范善，你莫要忘記了，你范門一族當(dāng)初的抉擇?！?p> 與范慎神情相似的這人，喚作范善。在王公公如此神情下，范善不敢造次，忙恭身領(lǐng)命，卻仍不敢動，靜候王公公吩咐。
劇烈咳嗽著的王公公臉上越發(fā)蒼白，而也便在他稍?？人灾畷r，又是吩咐道：“那少年張宏能不能為我所用，我還是不能確定?！鄙砸煌ｎD，王公公陡然眼現(xiàn)厲色：“韋后不能動他，那我便去替韋后做了這事罷，記得，下手要干凈。不能被公主殿下知曉?！?p> 范善更是大驚，他突然覺得王公公今日是否神智不清，不僅是因?yàn)橥豕@幾十年來第一次違背公主殿下之意，更是因?yàn)樵诜渡瓶磥恚豕静辉撚袣⒛巧倌曛模緵]有理由如此做。
不過也在他驚訝遲疑間，王公公卻是極為不耐煩：“還不去辦？”
再不敢有任何置疑的范善冷汗連連退下之時，心中卻也是震駭，自此之后，無論是于太平公主，還是于京中任何一人，由王公公決意動手之時，這京中怕是再無安寧。
只是，在范善退下之時，王公公當(dāng)然也能察覺到他心中的震駭，但他自然不會去對他解釋。強(qiáng)自將枕頭豎在身后的王公公在極為吃力的坐定之后，渾濁的老眼稍顯迷離但卻堅定。
“殿下，您的那些自負(fù)所帶來的影響，老奴會一一為您處理，甚至便連那才智一絕的少年，即便老奴也是欣賞，卻也絕不能由他利用您的自負(fù)而能成為您的大患?！边@般想著的王公公卻隨即又是苦澀：“怕是連您也不能覺察到，您是越來越不忍心去殺那少年了……即便您也心知那少年日后可能終會與您為敵?！编哉Z之時，王公公嘆息著慢慢躺了下去：“您給他的信任，便連老奴也是嫉妒了……”
太平公主，她仍是那般一如既往的喜好看著她所欣賞的才智俊杰逐漸壯大，而終能成為其對手之時，才去毀滅。這般自負(fù)，倒不能不讓人為之側(c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