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遙似乎嚇了一跳,急忙放開我的手,示意我快走。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走,但事實是我慌不擇路地轉(zhuǎn)身就逃。我剛跑到一棵大梧桐樹后面,就聽到張遙說:“劉總,你怎么過來了?”看來劉梅已經(jīng)找到她了,我距離他們不遠,擔心跑動發(fā)出聲音反而引起懷疑,只好暫時躲在大樹后面。
“劉總?昨晚你可不是這么叫我的?!眲⒚返恼Z氣聽起來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張遙說:“劉總,我們還是快回去吧?!?p> 劉梅的聲音聽起來就像喝醉了酒一樣,帶著放蕩的氣息:“你急什么,我都沒急。有Jacob的支持,芒星這個單子一定是我的。不對,是我們的……”
我隱隱聽到一陣衣服摩擦的聲音,強烈地反胃感涌了上來。
張遙似乎是用力推開了劉梅,有點惱怒地說:“你看看這里的場合好嗎?!我送你回去!”
“張遙!”劉梅低聲怒喝道,“還輪不到你對我大呼小叫!別忘了,你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給你的!如果沒有我,你什么也不是!”
沉默了好一陣,張遙才柔聲說:“好,是我的錯。我們先回去再說好嗎?”
“我說不回去就不回去。我問你,你一個人在這里干什么?”
“我只是出來抽根煙,抽完了就準備回去的。”
“抽煙?哼,我還以為你在這里勾搭你的前女友呢!”
“沒有的事?!?p> “張遙,你翹一翹尾巴我就知道你想干什么。昨天我就看出你眼神不對,我告訴你,最好不要被我抓到你的把柄,否則我會讓你輸?shù)煤軕K!”
“我已經(jīng)說了,我只是出來抽根煙,這里只有我一個人?!?p> 又是一陣沉默。我躲在樹后,覺得身體好像被什么東西魘住了無法呼吸。
劉梅趾高氣揚地說:“吻我?!?p> 張遙沒有說話。過了一會,樹林間又傳來一陣惡心的聲音。
“你滿意了嗎?可以走了吧?!睆堖b似乎已經(jīng)很不耐煩了。
可惜劉梅似乎并不滿足,她命令似的地說:“我要,就在這里。”
“你瘋了嗎?!”張遙低聲怒吼道。
“我沒瘋。張遙,我可以給你執(zhí)行創(chuàng)意總監(jiān)的位子,可是你必須向我證明,你是完全忠于我的?!眲⒚防浔脑捳Z中藏著饑渴,一個性冷淡的老女人終于發(fā)覺了自己隱藏已久的欲望,結(jié)局必定是不可收拾的。
“你不走是吧,我自己回去!”張遙想甩開她自己回去,可是劉梅卻緊緊拉住了他:“你要是敢走,今后就別回來找我!”
寬衣解帶的悉索聲在幽暗的小樹林里回響。張遙似乎忍無可忍了,一把推開劉梅:“我走了!”
“張遙!”劉梅追了過去。
我癱坐在樹后,許久才恢復了呼吸,然后開始無聲地痛哭起來。
人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動物?他既可以溫柔高貴得如同天使一般,又可以骯臟得如同陰溝里的老鼠,只為了一點點卑微的欲望,就可以賤賣所有的尊嚴。
直到這一刻我才明白張遙為什么要離開我。他竟然為了一個老得皮膚松弛、丑態(tài)畢現(xiàn)的女人離開我!為了升職,他竟然可以爬到那樣一個頤指氣使、骯臟不堪的女人身上!
出賣人格的代價,只有在真正失去之后才知道。張遙一定發(fā)現(xiàn)了,失去了尊嚴的同時,自己就失去了做人的希望。所以他才會想起我,他既想要權(quán)力地位,又希望有一個單純的女孩永遠寬容他,供給他永遠純潔忠誠的愛,以證明他存在的價值。
在這個故事里,我變成了一個可悲的微不足道的角色,就好像路邊常見的那種不知名的野花,它安慰了疲憊的旅行者,可是旅行者只是對它說:“嘿,你真可愛,可是我不會帶你走。”
我坐在樹后哭了很久,才站起身來慢慢往前走。隔著酒店巨大的落地玻璃,我遠遠地看到李牧寒和Ada正在跟兩個外國人談笑風生,其中一個洋老頭我經(jīng)常在雜志上看到,想必他就是芒星的總裁懷特。
酒會上觥籌交錯,每個人手中都舉著亮晶晶的水晶杯,杯中盛滿了金色的液體。他們的穿著是那么優(yōu)雅得體,可是誰也不知道那些名牌包裝里裹著一個什么樣的靈魂。我想,只要價錢合適,他們就會把自己的蒼白的靈魂交出來,對你說:“貨物售出,概不退換?!?p> 劉梅和張遙不知去了哪里,大廳里已經(jīng)找不到他們的身影。說不定此刻他們正躲在酒店某個高層套房里赤膊相見。我遠遠看著李牧寒,從他從容自若的表情來看,芒星這個單子一定是我們的。我從手包里拿出紙筆,給李牧寒寫了一個便條,告訴他我要先回酒店,然后托一個服務生把便條轉(zhuǎn)交給他。
服務生把紙條遞給李牧寒,他瞟了一眼,然后抬頭四處張望尋找我。遠遠地,他的目光穿過無數(shù)人落到我身上。他憂心忡忡地看著我,似乎想放下酒杯走過來。我對他輕輕搖了搖頭,然后轉(zhuǎn)身離去。
BJ的春夜很涼。我穿著無袖的小禮服,一個人沿著陌生的街道慢慢往回走。我開始對眼前的一切都產(chǎn)生了懷疑,這二十五年來我所構(gòu)建的常識整個轟然倒塌了,我懷疑我所認識的那個世界根本就沒有存在過,我一直活在自己一廂情愿營造的幻覺里。
路過一家小店,我走進去提了一瓶二鍋頭出來。行人奇怪地打量著我和我懷里的綠瓶子,我禮貌地報之以點頭微笑,就這樣,我像一個瘋子一樣走回了酒店。
坐在酒店門外的小花園里,我擰開二鍋頭的瓶蓋,給自己灌了一大口。又苦又辣的液體迅速在我的食道里點了一把火,我猛咳了幾聲,眼淚都給嗆了出來。手機恰在此時響了,我剛一接通,李牧寒的聲音就傳了出來:“梅朵,你在哪里,你沒事吧?”
我舉著電話怔了半天,只喃喃地說了一句:“這個世界的規(guī)則太糟糕了,我不陪你們玩了?!?p> “你說什么?!”李牧寒焦急地大吼起來,“梅朵你別亂來??!”
我微笑,輕輕摁斷了電話,然后舉起酒瓶一口氣把二鍋頭全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