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個星期，我每天都忙著跟制作部和媒體部對接。電視廣告進入拍攝階段之后，我還要跟著他們跑攝影棚。周五那天開機，李牧寒親自去了，我正好蹭他的車。
我們回到公司樓下，我正要打開車門出去，李牧寒對我說：“梅朵，你不是說要帶天愛和小杰去玩嗎？客戶給了我?guī)讖埡Ｑ蠊珗@的票，周六上完鋼琴課，帶上他們倆去玩吧。”
我頓時歡欣鼓舞：“真的嗎？太好了！我說過要帶小杰去海洋公園，一直沒有兌現(xiàn)呢！李總您太偉大了！”
李牧寒微微一笑，說：“那你記得跟小杰媽媽說好?！?p> 我用力點點頭，歡快地跳下車。
看著眼前這棟金光閃閃的辦公樓，我突然覺得生命充滿了陽光。
…………
周六的鋼琴課上，小杰只用了一個小時，就按照林教授的要求完整地彈出了那首新學(xué)的莫扎特奏鳴曲。林教授高興得不行，竟然得意忘形地在我們面前自彈自唱了一首法國香頌。她是個鋼琴天才，可唱歌竟然走音。我和李牧寒面面相覷，憋笑憋得鼻子都癢了。
從林教授家里出來，我終于可以肆無忌憚地大笑：“林教授太可愛了！她以為自己是琵雅芙??？”（注）
李牧寒笑著說：“真想不到，她耳朵那么毒，難道沒聽出自己走音了嗎？”我哈哈大笑說：“林教授一定認(rèn)為自己是在唱變奏呢吧！”
兩個小家伙聽不懂我們在說什么，但看到我們倆笑得前仰后合的，他們也跟著又跳又笑，在學(xué)校的林蔭道上瘋跑。
我第一次看到小杰如此快樂的樣子。那個從壓抑中釋放的小靈魂，飛快地在陽光樹林間奔跑穿越，他的腳步是那么自由自在，仿佛世上再也沒有什么東西能夠束縛他。
我想起了剛剛認(rèn)識小杰的時候。那時候的我哪里知道，有一天我們會一起來到如此美好的境地？我想，再往下走，我還會遇見更多，不論是好的壞的，我都會坦然接受，因為我已經(jīng)見過這么美麗的風(fēng)景了。
我的眼圈突然又紅了，只好慢下腳步，一個人落在后面，趁李牧寒不注意偷偷抹眼淚。
幸好他一直沒有回頭看我。
等小杰和天愛跑累了，我們一人拽著一個孩子上了車。李牧寒宣布，先去吃披薩，然后去海洋公園玩，兩個小家伙又像兩個不知疲憊的彈簧一樣，在車上興高采烈地跳來跳去。
到了海洋公園，車門剛打開，兩個小家伙就沖了出去。天愛鬧著要坐過山車，小杰也跟著起哄，我拉住他們說：“不行，你們兩個太小了，等再長大一點才能坐！”
“有什么關(guān)系？陪著他們一起坐不就行了?！崩钅梁哌^來說。
“那怎么能行！他們太小了，如果被嚇壞了，晚上會做惡夢的！”我瞪著他，堅決反對寸土不讓。
“哇，梅朵姐姐好兇哦！”天愛吐了吐舌頭。
我突然醒悟過來，我怎么又對自己的老板大呼小叫了。李牧寒見我不說話了，平和地說：“小孩子本來就喜歡冒險，只要沒有危險，讓他們多嘗試一下沒什么壞處，這也是性格養(yǎng)成的一種重要方式?！?p> 我咕噥說：“冒險有很多種，不一定要玩這么危險的。就算身體沒有危險，你怎么知道不會對他們的心理產(chǎn)生影響……”
李牧寒問：“那你覺得，像他們這么大的孩子，來海洋公園能玩些什么？”
我說：“就去看看海豚表演，參觀一下海底世界不是挺好的嗎？”
“??？——”天愛嚷了起來，“海豚表演我都已經(jīng)看過了，我要去坐過山車！”小杰也跟著說：“我也要去！”
我為難地看著兩個小家伙，李牧寒說：“這樣吧，折衷一下，過山車不能坐，可以坐其他刺激性低一點的，小火車、旋轉(zhuǎn)木馬?！?p> 天愛看上去有點失望，我蹲下來笑著對她說：“天愛，小杰哥哥不能玩太危險的游戲，但是他又想跟你一起玩。你就當(dāng)做是照顧一下哥哥，好不好？待會姐姐請你們?nèi)コ员ち??！?p> 天愛看了小杰一眼，懂事點點頭說：“好，我?guī)Ц绺缛プ』疖嚒！?p> 我摸了摸天愛的頭，笑著說：“天愛真懂事！”
天愛拉著小杰的手去坐小火車，我緊張地盯著小杰的一舉一動，生怕他從火車上摔下去或是遭遇其他什么意外。
“小杰都9歲了，坐個小火車你不用這么擔(dān)心吧！”李牧寒在一旁淡淡地說。
“那不一樣，小杰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蔽乙贿叾⒅鴥蓚€小家伙一邊說。
“梅朵，為什么你在音樂上像要求天才一樣要求他，在生活里卻總是把他當(dāng)成三歲小孩？”
我愣住了，回頭看著李牧寒，他也意味深長地看著我。
我說：“小杰在音樂上確實是天才，可是在生活中畢竟跟別的孩子不一樣，會遇到很多自己處理不了的問題?！?p> 李牧寒認(rèn)真地說：“我覺得你保護過度了。如果你想讓他好起來，就應(yīng)該像對待正常孩子一樣對他?！?p> 李牧寒的話讓我蒙住了。的確，我細想了一下自己平時和小杰在相處的細節(jié)，除了彈琴之外，能幫他做的事我都幫他做了，比如吃薯條的時候，我一定會幫他把番茄醬的袋子撕開，把薯條放在他面前擺好；下樓梯的時候，我也是小心翼翼地扶著他，生怕他踩空。
我突然醒悟過來：“?。∥蚁脲e了，我以為最重要的事情是照顧好他……怎么辦，我耽誤小杰康復(fù)了！”從認(rèn)識小杰開始，我一錯就錯了五年，過去五年的時間怎么追回來？一想到這點，我急得快哭了。
李牧寒見我急了，笑著說：“你怎么說風(fēng)就是雨的，沒人會因為這種事責(zé)怪你。”
“為什么沒有人早點告訴我……”我陷在失落里無法自拔。
李牧寒看了我一眼，又把目光放到了遠處那兩個孩子身上：“你是人，不是神，人是不可能把事情做到完美的。何況，你已經(jīng)給了他最好的東西了?！?p> “真的嗎？”我茫然地自言自語。
“真的。你能給他最好的東西就是相信。只要你相信孩子會變好，他就一定會朝著你所期待的方向去發(fā)展，我一直這么認(rèn)為?！?p> 天愛和小杰坐完小火車，手拉著手興高采烈地蹦了回來。我給他們倆喝了水，正要幫他們擦汗，突然想起李牧寒剛才說的話。我把手巾遞給小杰，柔聲說：“小杰，自己擦擦汗?！?p> 小杰愣了一下，然后就學(xué)著天愛的樣子，笨拙地擦去額頭上的汗珠。
我們正在商量接下來玩什么，李牧寒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來電信息，然后對我說：“你們在這等等，我去接個電話?！?p> 這個電話接了很久。過了好半天他才回來，對我說：“我有點事要先走。梅朵，你能不能幫我看著天愛，待會玩好了以后打的把她送回去？”
他的眉頭皺起一道丘壑，我猜想一定是有什么事發(fā)生。我點點頭說：“沒問題，我會看好他們的。”
李牧寒給了我他家的地址，又跟天愛交代了幾句，抱歉地看了我們一眼。
我小心翼翼地問：“李總，沒事吧？”
“沒事。會好的?！彼匝宰哉Z似的說，然后轉(zhuǎn)身匆匆離開。
會好的——他常說這句話，就好像人真的能夠左右命運一樣。我很羨慕像他那樣的人，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然而我又有點隱隱的擔(dān)心，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是他無能為力的，他會怎么樣？
我不想看到李牧寒被打敗。
注：琵雅芙，法國香頌天后，以她為原型拍攝的影片《玫瑰人生》曾獲得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