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盡職守的鬧鐘在五點半把我從床上挖了起來，其實我根本也沒怎么睡著。我從床上爬起來，匆匆洗漱，然后提著布袋到附近的菜市場去買魚。
謝天謝地，菜販們都還沒出攤，但賣魚的正在進(jìn)貨。我買了兩條鯽魚，然后又跑回家燉了一鍋奶白的魚湯，小心翼翼地裝進(jìn)保溫壺里。然后換上衣服去上班。
走進(jìn)辦公室放下東西，我瞟了落地玻璃窗后的李牧寒一眼，他正專注地看著電腦屏幕，似乎沒有注意到我。但我知道，他一定知道我來了。
臨近中午的時候，他給我發(fā)了一條短信，讓我到公司旁邊的一條路上去等他，他的車停在那邊。
我提著重重一鍋湯在路口等李牧寒，心里又荒涼起來。那輛熟悉的寶馬越野車在茫茫車流中出現(xiàn)時，我忽然有種得救的感覺。
盡管如此，上車之后我還是歉疚地說：“李總，其實你不用陪我去，我一個人去就好了。”
李牧寒淡淡地說：“醫(yī)院的事你沒我熟?！?p> 我又想起了那個躺在醫(yī)院里的女人。雖然我沒有見過她，但那張白色病床時不時浮現(xiàn)在我眼前。那個女人躺在病床上，沉靜安詳，只是她的臉顯得蒼白清瘦，美貌依然停留在她臉上，只是變得不再有光彩，她越來越像一個精心制作的人偶……
“你在想什么？”李牧寒輕聲問，好像看穿了我的想法一樣。我常常有這種錯覺，好像他的目光能穿透我的身體直接看到我的內(nèi)心。
我鼓起勇氣問：“李總，為什么你對醫(yī)院的事那么熟？”
他匆匆看了我一眼，好像對我的問題有些意外，然后很快又恢復(fù)了平靜：“你想知道嗎？”
我輕聲反問：“你想說嗎？”我總覺得，他對我?guī)状斡杂种?，或許他也有傾訴的欲望。
他苦笑了一下：“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以后……再說吧。”
他專注地看著前面的道路，我則把目光轉(zhuǎn)到了窗外。
到了醫(yī)院，李牧寒徑直把車開到住院部，他只問了兩個人，就問到了陳晨的病床。
推門進(jìn)去之前，我突然心跳加速。出了這么大的變故，我竟然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陳晨。
我穩(wěn)了穩(wěn)心神，然后對李牧寒說：“她現(xiàn)在精神應(yīng)該很脆弱，可能無法同時面對很多人。不如我先進(jìn)去看看她狀態(tài)怎么樣？”
李牧寒點點頭，說：“好，我在外面等你，有事就叫我?！?p> 我輕輕推門進(jìn)去，這是一間四人病房，陳晨的病床在靠窗的位置。此刻，她正平躺在床上，樓外白楊樹的高度恰好與窗子平齊，她正看著那些在微風(fēng)中搖動的心形樹葉發(fā)呆。
她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我來了。于是我輕輕走過去，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把帶來的魚湯放在床頭柜上。
陳晨回過臉來，呆呆地看著我。我沖她微微一笑，把她額頭上過長的劉海撥到一邊，輕聲說：“我?guī)Я唆~湯來哦！”說完這句話，眼淚又涌了上來。
眼淚從陳晨清亮的眼中滑落，她張開嘴唇喃喃地說：“你干嘛要來管我，讓我死了就好了……”
我哽咽著說：“笨蛋，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學(xué)人家尋什么死，為誰都不值得?！?p> 她看著我默默流著眼淚，以往水潤的嘴唇如今變得干裂，那兩瓣薄唇微微顫抖著，卻半晌沒有說出一句話。
我拼命忍住想流淚的沖動，轉(zhuǎn)身過去打開魚湯，對她說：“我早上五點半就起來去買菜燉湯了，你不乖乖喝完的話，我不答應(yīng)哦！”
陳晨啞著嗓子說：“我沒胃口。”
我問她：“能把床稍稍搖起來一點嗎？你躺著我沒法喂你?！彼龥]有說話，我就自作主張?zhí)嫠巡〈矒u了起來。
我舀了一勺魚湯放在唇邊吹涼，然后小心翼翼地遞到她嘴邊，哄著說：“喝一口吧，養(yǎng)好身子我們出去旅游，回來以后什么事情都忘記了。”
陳晨突然生硬地把我的手推開，滾燙的魚湯潑濺在我手上。我驚叫一聲，強忍著痛把保溫壺放下，愕然看著她：“你怎么了？”
“你心里其實特別瞧不起我吧！”陳晨突然對我怒目而視，冷冷地說：“看到我這樣子，你覺得是我活該對不對？我沒有聽你的話，才會淪落到這種地步！我是犯賤，不像你永遠(yuǎn)冰清玉潔，一千萬的單子擱你眼皮底下大氣都不喘一個。我是主動獻(xiàn)身，還一不小心把肚子也給搭進(jìn)去了。你可以盡情鄙視我，可是請你別在我面前裝圣女了！”
那張與我朝夕相對了四年的臉，在這一瞬間變得陌生起來。以前我們也吵過架，可是我從未在她眼中看到這種真正的恨意。我忽然手腳冰涼，張口結(jié)舌地說：“晨，你說什么?。∥覐膩頉]有這么想過……”
陳晨把臉扭到另外一邊，木然地看著窗外的白楊樹，冷冷地說：“你出去，我不想見到你?！?p> “親愛的……”我的喉嚨好像被一團不知什么東西哽住了，發(fā)聲變得無比艱難。
“你出去！我不想見到你！快滾出去！”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用力捶著床板。
其他幾個正在吃午飯的病患愕然看著這一幕，然后開始竊竊私語。
我站起身來，囁嚅著說：“好，我先走了。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可是你別這樣……”
她惡狠狠地瞪著我，仿佛我才是冷血無情的林則楚、我才是那個當(dāng)街打她的女人。
我茫然地走出病房，李牧寒站在走廊里，顯然什么都聽到了。他只是淡淡地看著我，問：“回去？”
“怎么辦……”我的話剛出口，委屈的淚水又滑了下來。
李牧寒嘖了一聲，不耐煩地說：“你的淚根可真夠淺的。如果哭能讓你想出辦法，你就哭個夠吧！”他嘴上這么說著，卻又開始替我找紙巾。
我從他手里接過紙巾，強行收住淚說：“好，我保證再也不哭了?！敝辽僭僖膊辉谒媲翱?，我發(fā)誓。
我站在病房門前躊躇，就這么回去總是放心不下?？墒窃龠M(jìn)去，恐怕也只會起到反效果。
李牧寒見我半天拿不定主意，嘆了一口氣說：“算了，我去跟她談?wù)劙??！?p> “你去？！”我拉住他，“你要跟她談什么？”
李牧寒淡淡一笑說：“跟對你一樣啊，把她罵醒。”
“拜托！她剛做完手術(shù)！”我死死拉著他，“她現(xiàn)在很脆弱，不能再受打擊了！”
李牧寒收住了笑，認(rèn)真地說：“梅朵，你放心吧，我有分寸。相信我這一次?！?p> 如此認(rèn)真的許諾、溫柔的語氣，總讓人感覺似乎言重了。我不知不覺放開了手，眼睜睜看著李牧寒推開門走了進(jìn)去。
其實，我一直都很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