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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諸侯

六 斬將

定諸侯 閆靈 4921 2008-05-11 16:41:39

    我跟秀水被武敖送到了城外離軍營只有幾里的一處小院,見我們安頓好,他便離開了,什么也沒說,之后接連三天,但見門前不停地有兵士行過,秀水膽小,縮在屋里不敢出來,每見我打開院門就嚇得直往暗處躲。

  相反,我的到是突然平靜了下來,秦家到底還是走到了這一步,還記得那晚大公子說過——若是真有那么一天,這天下也就太平了,可惜……

  當(dāng)時他說到“可惜”二字時,也許早已料到了這個結(jié)局。

  “方姐姐,是不是要打仗了?”秀水抓著我的手,大熱天的,她的手卻是冰冷的。

  我怔怔地看著她,因為我也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

  “方姐姐,等武大哥回來了,你能不能幫我求他一件事?”從榻子的一角爬跪到我跟前,“我娘和我哥哥一家都在南門西拐的第一道巷子里,你能不能幫我求求武大哥,讓他帶他們出來?”小丫頭的手像銅條一樣箍緊我的指腹。

  “……”我點點頭,若是武敖能來的話,也許還可以讓他打聽一下張嬸的那兩個孩子,也不知道城里變成了什么樣子,張嬸臨行前將兩個孩子托付了鄰居照顧,平常我隔一、兩天也會去看看他們,出城都好幾天了,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出什么事。

  我努力安撫著秀水,讓他不要驚慌,其實當(dāng)時我不并怎么明白那種牽掛親人的滋味,打小就被教化成了世外的性格,對待事情只帶了一雙眼睛和一雙耳朵,而沒有帶心。

  直到我親眼見著張嬸的兩個孩子慘死,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在這世上是不能沒有心的。

  本來武敖那天派了兩個兵士打算帶我們離開羅望,怎奈秀水死都要進城找她娘和哥哥,我正好也想把張嬸的一雙兒女帶出來,就央兩個兵士偷偷領(lǐng)我們進城,那兩人起先怎么也不同意,后來沒經(jīng)得住我們再三懇求,就同意了,因為他們身上帶著武敖上次的那塊令符,也沒想會出什么大事。

  孰知當(dāng)我走進張嬸家院子時,我徹底驚呆了,數(shù)十尺大小的院子里盡是血漬,院子中心的石磨上……橫躺著兩具孩子的……尸體!

  跟在我身后的兩個兵士見狀趕緊架了我的胳膊就往外托,直托出了門外,“方姑娘,千萬別哭出聲,別哭出聲!”一個兵士不停地囑咐我這句話,我只覺得呼吸不順暢,胸口像是被什么狠狠地堵住了。

  兩人一邊一個架著我不停地往前跑,好不容易出了巷子,沿路的百姓家門都掩得緊緊的,或有從門縫里往外看的,眼睛里也都透著無比的驚恐。

  “站?。 币魂牨繉⑽覀兌略诹讼锟?。

  一名騎在馬上、身著銀色盔甲的中年人用馬鞭指著我,笑得有點無賴,“你是秦家人?”

  兩個兵士急忙放開我的胳膊,其中一個掏出了令符,“將軍,這是我們武副尉的姐姐?!?p>  用馬鞭接了令符,輕哼一聲,手一翻轉(zhuǎn),令符啪啦一聲跌落到地上,“我還當(dāng)誰呢?!焙莺菡罩f令符人的身上抽了一鞭子,“英奎那孬種算什么東西,還敢拿他的令符污我的眼!”對兩邊做了個手勢,兩個兵士從后面拉出來一位滿身是傷的老者,仔細辨認才看出來那是崔管家。

  “認不認得她?是你們秦府的嗎?”中年人用馬鞭指了指我。

  崔管家艱難地抬起頭,看了看我,費力地搖搖頭,“啪——”鞭子抽過他的后背,抽得他一個踉蹌,跪倒在我的對面。

  突然有股酸澀從鼻腔沖到我的眼窩,兩滴淚水滑過眼角——我居然哭了,十一年來的頭一次。

  “老東西,還學(xué)不乖!”抬頭望望我,“見你被打就哭,怎么可能不是你們秦家的?給我?guī)ё?”

  武敖派來的兩名士兵見人上來抓我,本能地護在我身前,卻被人給踢到了兩旁。

  “回去告訴英奎,要他管好自己的弟兄,否則小心到時連自己老婆孩子都保不??!”

  崔管家側(cè)臉看了我一眼,眼中盡是無奈之色。

  我回頭望了巷口一眼,以后再不會有兩個孩子等在那兒的身影了。

  就是從那天開始,我發(fā)現(xiàn)自己再不能置身事外地看淡所有的事,因為它們與我已成了一個整體。

  被抓走之后,我與秦家的下人們關(guān)在一處地牢里,據(jù)說漢東王、大公子、老婦人他們早已被發(fā)動兵變的原漢東副將商巨下令處死,而秦府一干人,包括下人,以及下人的親屬都被關(guān)押了起來,有反抗者,也都當(dāng)場被誅殺了,張嬸那兩個孩子怕就是因為害怕不肯跟他們走才被殺得吧?我不敢再想下去。

  女眷堆里,我沒找到紅玉的影子,不知是不是也遭到了不測。

  被關(guān)押了半個多月,眼見著囚室里的人一天少過一天,一種莫名的恐懼籠罩在眾人心頭,難道說這商巨連秦府的下人也不打算放過?

  崔管家一直被單獨關(guān)押在我們對面的那間完全封閉的石室里,每天都要被拉出去兩三次,每次回來,身上就會多幾處傷淤,到最后甚至已經(jīng)看不出傷痕了。

  某個深夜,當(dāng)我從驚悸中睜開眼時,見到一道黑影立在對面石室前,不知道為什么,我第一眼就認出了他——秦權(quán)!

  我沒敢推醒身旁的人,只是坐在原地直直地盯著他的背影,他手上提著一把劍,上面正滴著血,囚室門口橫躺著兩三個守衛(wèi),今晚因為太悶熱,守衛(wèi)們只多上了一把牢鎖就都到門外涼快去了,他們顯然做錯了決定,為了涼快丟了性命。

  在石室前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提著劍轉(zhuǎn)身朝囚室走來,“嘩啦”兩聲砍鎖聲把眾人嚇醒,囚室里的十幾個人都驚在原地,睜大眼睛盯著他手上那把滴血的利劍,沒人還在乎他的長相,大家都在驚懼死期的來臨。

  “啪啦”鎖鏈墜地,鐵門打開,眾人的視線依然聚集在他的劍上,我卻仰頭望著他,即使他還蒙著面,可我知道他是秦權(quán)。

  “逃吧?!甭曇糨p輕的,卻透著空洞,見眾人坐在原地不動,抬劍在鐵柵欄上砍了一下,驚得眾人一哆嗦,“出了囚室往左跑,假山背后有個密道,記得進去后把入口堵上?!闭f完提劍出去。

  眾人依然毫無動靜,他轉(zhuǎn)身用劍指著囚室,“不想死的就快跑!”

  那個死“字”激起了反應(yīng),眾人聽罷爬起身就跑,我被擠到了最后,因為腳上的鐵鏈一直沒人幫我卸掉,所以走不快,而且走起來嘩嘩直響,我想這樣就是出去了,怕也是還要再被捉回來的吧?

  試著走了兩步,果然還是不行。

  “咣咣咣?!彼脛沉藥紫率T,顯然沒有任何反應(yīng)。

  這時,石室內(nèi)傳出了幾聲輕弱的敲擊聲,像是崔管家的回應(yīng)。

  “崔管家,我這就救你出來!”秦權(quán)一把撤掉臉上的黑布,扔掉手上的劍,跑到門外,在守衛(wèi)身上翻找著鑰匙,可惜什么也沒找到,石室的鑰匙并不在守衛(wèi)的身上。

  托著沉重的腳鏈來到石室前,本想找找開鎖的地方,沒想到石門底下慢慢露出了一塊布角,蹲下身用食指將衣角慢慢捻了出來,卻是塊破布,上面以血歪斜地寫著四個字——太極圓首。

  太極圓首?這是什么意思?

  還沒來得及想,秦權(quán)就扛著一根鐵棍跨步進來,看起來像是牢門上的門閂,可惜這么粗的門閂怎么用?他比劃了半天也找不到落手點,外面卻已傳來震顫的腳步聲,看來來了不少人,他也不理,竟拿著鐵棍往石門縫上敲。

  眼見腳步聲越來越近,我攥緊那塊破布站在一邊望著他,我知道,現(xiàn)在勸他什么也沒用,全家人被亂軍殺了個精光,還要勸他什么?

  突覺腳下一陣濕熱,低頭看時,驚得我一個踉蹌坐到地上,石門底下竟陰出了一層血,粘在了我破開的鞋尖上……我驚恐地抬頭望他,他看了一眼我的腳,沒說話,只是用力砸石門,很用力,很用力地砸著。

  牢門口涌進來數(shù)不清的人影,將我們倆一層層圍了起來,我坐著,看他,他站著,砸石門,地牢里瞬時靜的出奇,只有鐵石相撞的哐哐音。

  “二公子,您回來怎么也不傳個信,也好讓屬下們?nèi)コ峭庥??”還是當(dāng)時抓我的那中年人,皮笑肉不笑地站到衛(wèi)兵身前。

  秦權(quán)突然停手,直起腰,左手覆在腰前的劍柄上,那中年人臉瞬間僵硬了一下,見他未動,不免又繼續(xù)笑了下去。

  從我的角度可以看到秦權(quán)的側(cè)臉,很平靜。

  “嘩——”也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前一刻還在笑的中年人,下一刻已經(jīng)身首異處,頭顱滾到我腳前的時候,嘴上還掛著笑,只是眼睛睜得奇圓。

  “嘔——”眩暈夾雜著惡心一股腦地襲來,我扶著石室的門吐了出來。

  托著刀槍的兵士們有些遲疑,開始后退,見秦權(quán)將劍插回劍鞘,又像是突然找到了勇氣,齊齊沖了過來,我拿手抵著胸口,屏住呼吸,看著在他的鐵棍下飛散出去的兵士……突然有幾把槍刺向了我,卻被他半路給掃了回去,我像突然開了竅,手腳并用,爬到了他身后,背倚在石門上,今晚,若是他死了,那么我也會死,只有他活著,我才能活下來,人都是怕死的,這一點沒人能否認,我不否認,我怕。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等我回過神時,已站到了外面的一塊空地上,四處燈火通明,以我們?yōu)橹行?,四處均是著軟甲的兵士,?dāng)中有幾人騎在馬上。

  “二公子,為何深夜闖入城中殺人!”為首的一個年紀看來不小的將軍模樣的人,面相冷淡。

  秦權(quán)伸手將我的手從他的后襟上慢慢扯下,沒有回那人的話,只是緊了緊手上已被血染成絳紫的綁帶。

  “大將軍問你話,竟然不回!”旁邊一副將模樣的人揚槍指著我們。

  秦權(quán)緊好了雙手上的綁帶,攥緊鐵棒,從地上一人的身上拔下了一把大刀遞到我手上,“想活下來,就自己拼命。”

  那刀太沉,我根本沒心里準備,一時失手,刀尖拄地,他瞥了我一眼,不再理我。以極快的速度沖到那幾個騎馬人的身前,橫掃了那幾人的馬腿,一時間,一圈人亂作一團,他趁機砸向那大將軍的面門,可惜幾個人跳出來幫他擋住了。

  連戰(zhàn)幾場都沒傷到那人,不過到是把那老頭嚇得直呼三聲:“放箭、放箭、放箭!”

  也不管人堆里是誰,如雨點般的箭射過來,我躲避不過,腿上連中三箭。

  秦權(quán)不知道何時得了一匹馬,跨上馬直追著那大將軍而去,直到把他身側(cè)幾個副將殺光,身上已中了幾處箭。

  “停!停!停!”幾聲高喝連綿傳來,那將軍雙手抱住秦權(quán)手上的槍頭。

  “二公子!聽我說,聽我說,這都是李伯仲的主意,是他想滅你們秦家,是他——”撲哧——還沒說完,便被槍頭穿過了咽喉,后來我才得知這將軍的名字——商巨,兵變的發(fā)起者,或者說被人操縱的皮影人!

  眼見著商巨抱著槍仰面倒下,秦權(quán)從馬上回頭看向我,他的眼神告訴我,他會扔下我,但——他不會扔下崔管家的血書,我將懷里的血書攥到胸前。果然,他揚鞭回馬,經(jīng)過我時,俯身抓住我的胳膊。

  我不記得那晚是怎么出得城,只知道踏出城門那刻,我們倆身上形如血洗,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了我的眼前,有很多想殺我們的,也有不少想幫我們的。

  清晨,迎著初升的紅日,我們跪倒在土坡上,全身無力,我的鞋子早已不知去向,只有一條黏著血泥的腳鏈,腿上的箭桿早已折斷,箭頭還留在皮肉里,此時才覺得熱乎乎的疼。

  “忍著點?!彼洪_我的褲腳,腿上盡是血,有別人的,也有我自己的,我突然不敢再去想昨晚看到的一切,而且已開始有點模糊了,除了一片猩紅。

  他用燒熱的匕首尖剜去了我腿上的箭頭,我沒感覺到疼痛,因為在那之前我已經(jīng)昏了過去,醒來時腿上的傷口已經(jīng)被幾塊破布包了起來,腳鏈也已斷開,他正坐在我身旁,手上拿著崔管家的那塊破布,見我醒來,他站起身,往我手里塞了一包東西,“暫時不要回去找你弟弟,等風(fēng)聲過了再回羅望?!鞭D(zhuǎn)頭望了望四周,“這里應(yīng)該會有商旅經(jīng)過?!膘o默了半天才上馬離開。

  我爬起身,倚在身后一塊礫石上,昏昏然地半瞇著眼,望著他漸漸消失在視野中……

  從中午一直等太陽落山,似乎有兩撥人從我面前經(jīng)過,一撥在看到我時,把騾子抽得直叫喚,另一撥則“好心”地試了試我的鼻息,最后將秦權(quán)塞在我手里的東西給拿了去。

  夕陽漸漸落入天際,晚風(fēng)帶著花香襲來,讓人昏昏欲睡,只是越來越冷了,我迷糊地想著……

  一個黑影站到我跟前,擋住了晚霞的絢麗,我想睜眼看得,卻怎么也睜不開。

  只模糊得聽到那黑影一聲嘆息,接著我身體便離開了濕涼的地面,像是騰空飛了起來,聞著那股有些熟悉的血腥味,我安心地睡了過去,我知道自己應(yīng)該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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