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嶺的路羅天旭是很熟悉的,這兒曾經(jīng)是他和聶世海常來的地方。清晨的山路,在迷霧和青松的掩映下,顯得神秘而可愛,就像一個頑皮的孩子,不斷的招惹你,而又不會真正傷害你。只是,現(xiàn)在的羅天旭沒有心情去領會山路的俏皮,他駕輕就熟的登上了山頂,完全沒有在意曲折的山路。
山頂有一個小亭子,名喚映月亭,是聶世海雇人修建的。每年的中秋節(jié),他和聶氏兄妹都會在這里喝酒賞月。曾經(jīng)的美好一下竄上腦門讓他有些不適。如今,物是人非,這里竟變成了他們生死相爭的地方。想到這,心中不覺掠過一絲惆悵。
他站在山頂朝亭子望去,一個高瘦的背影在淡淡的霧氣中若隱若現(xiàn)。他一絲苦笑,便朝亭子走了過去。
“你果然已經(jīng)來了?!?p> 他走進亭子就直接說了這么一句,沒有一點客套,就像會見老朋友。
“我跟過去一樣,沒什么變化,包括不喜歡遲到。只是你還是以前的羅天旭嗎?”
“我的性格沒變,但我的使命變了。今天我來,就是為了這個使命?!?p> “你說的是天龍幫吧。看來,你已經(jīng)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標。我該恭喜你。今天,我要你來,不是為了決斗,而是為了告訴你一件事。”
聶世海轉(zhuǎn)過身,雖然還是一臉的冷峻,但眼中卻沒有一絲殺意。
“你究竟想告訴我什么。如此費盡心機的讓我來,看來這件事對你我都關系重大啊。”
羅天旭疑惑的看著他,剛開始他決定來赴死的時候,心情只是激動,而如今,恐懼正在一點點的噬咬他。一種不詳?shù)念A感牢牢的占據(jù)了他的心靈,并且這感覺越來越真實,越來越強烈。
“你先看看這個吧!”
聶世海從衣袖里拿出一封信,信封上的字體娟秀,還散發(fā)著淡淡的幽香,一看便出自女子之手。羅天旭小心的接過來,看見信封上寫著“大哥親啟”的字樣。他自然一眼便認出了聶秦嬌的筆記,一種無法言語的感覺立刻涌上心頭。他心中的疑惑更重了,為什么聶世海要給他看信,而不是要他的命?以他了解,聶世海決不是個故弄玄虛的人,這其中究竟又怎樣的隱情?
他滿臉不解的打開信封,一股曾經(jīng)熟悉的味道,立刻從中散發(fā)出來。這味道一沖進鼻子,便化作熾烈的火焰,將他的靈魂慢慢點燃。
“大哥:
小妹已命不久矣。個中原因,實難啟齒。只怪小妹命薄福淺,無緣與大哥享盡今生之緣,此誠一大憾事也。唯愿大哥不以報仇為念,妹命由天定,與他人無由。所恨者,人在江湖,恩怨是非皆不由人也!妹別無他求,愿大哥令天旭遠離是非恩怨之地,長享安然無他。大哥若成全,小妹無以為報,來世自甘為奴為俾,以報答長兄恩情。
小妹秦嬌
淚眼謹上”
羅天旭看完信,心中更加疑惑,而且一種許久不曾感到的寒意慢慢朝自己圍攏過來,似乎前面有一個未知的黑洞,吸引著他一步步走向不可知的前方。
“看來你不愿與怒蛟幫為伍,就是因為這封信,但我不明白。。。。?!?p> “你先不要問,跟我來見個人,她馬上就能給你所有的答案?!?p> 羅天旭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他走了。憑借兩人不俗的輕功,他們不一會就來到了另一個山頭。此時,太陽終于綻放出耀眼的光芒,讓惱人的霧氣漸漸散去。山頂是一片蔥郁的樹林,遠遠的,羅天旭看見一個女子的身影佇立在滿眼的蒼翠間。這背影讓他感到很熟悉,但一時又想不起來究竟是誰。
等他走近些,看清女子的臉才想起來,這女子正是聶秦嬌的貼身女婢翠環(huán)。
聶世海負手走到翠環(huán)面前,神色凝重的對她說:“是時候了,有什么話你對他講清楚吧。”
翠環(huán)慢慢的轉(zhuǎn)過身來,戚哀的說:“老爺,我只想告訴你一件事---你冤枉了我們家小姐,她死的太慘了!”
她是聶氏嫁進羅家時,從娘家?guī)淼难经h(huán),從小就跟在聶氏身邊。雖然名為主奴,但情如姐妹,所以她一直稱呼聶氏為小姐。在羅天旭的印象中,她是一個怯懦而乖巧的女孩子,可如今她說話的神態(tài)一點也不膽怯,甚至還抑制不住的表現(xiàn)出一絲剛性的仇恨。
羅天旭忍不住心中打了個冷顫,他強迫自己穩(wěn)了穩(wěn)心神,好耐心的聽下去。
翠環(huán)見他不說話,便輕嘆口氣,接著說:“老爺這些年你常年出門在外,不僅冷落了小姐,也給歹人乘虛而入的機會。小姐是被歹人多次冒犯,才生出自殺的念頭的。雖然小姐確實死于你手,但一切其實都是她策劃的,她覺得只有死在你手里,才能洗清她所受的侮辱。小姐一直想讓老爺退出江湖,但她知道,老爺是放不開江湖的,所以她也是以死來逼聶幫主出手,想讓他廢了老爺?shù)奈涔Γ颇阃顺鼋?。其實,小姐她。。。。。?!?p> 羅天旭臉色煞白,活像見了鬼一樣。他突然感到天旋地轉(zhuǎn),周圍還出奇的冷。那是一種陰冷,一種透徹靈魂的寒冷,仿佛他的四周突然出現(xiàn)一堵寒冰凝結(jié)成的墻,將他直接擋進地獄里,而他只能透過這面冰墻,洞悉此時人世間發(fā)生的一切。
他忽然想起了在他最后一次出鏢前,聶氏跟他的最后一次對話,那時的她依舊如往昔般溫柔,而她如蘭的吐氣,此刻竟讓他感到如此真實。
“相公,你整日押鏢,一年在家不過二三月。其實我們的銀子不少了,為什么相公還要這么操勞呢?”
“我也很想討個清閑,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p> “相公就沒想過退出江湖嗎?”
“退出江湖?”
他還記得說到這時,她眼中透出的少有的熱忱??吹贸鰜恚恢痹谂沃茉缫惶爝h離江湖的恩怨是非。
“好吧,等我們有了孩子,我就在周圍買塊地租出去。咱們一家人就關起門來好好享受一下悠閑的生活?!?p> 回憶只是一閃而過,剩下的是長時間的空白。他現(xiàn)在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許久才好不容易從渾噩中清醒過來。他撲通一聲跪倒在聶世海面前,悲愴的喊了聲:“大哥,你殺了我吧!我是混蛋,我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
他閉上眼,一邊說一邊拔出綁在小腿上的月寒刃,狠狠的朝心臟刺去。血順著刀刃一滴一滴的流下來。疼痛的感覺卻比想象中輕得多,因為他的手腕被一只更有力的手死死的鉗住,刀刃只刺進了半寸。等他再睜開眼的時候,月寒刃已經(jīng)被聶世海托在了掌中。只見他雙目圓睜,衣衫無風自股,威風凜凜,恍若天人。四十年的功力加上仇恨的力量,被他一掌灌注在了刃身之上。
一瞬間,鮮血飛濺,一聲清脆的斷裂之聲,驚得羅天旭不由打了個冷顫---他分辨不出這聲音這聲音來自月寒刃還是來自聶世海的手掌,也許兩者都是它的締造者。
此刻,一種如愿以償?shù)奈⑿K于浮現(xiàn)聶世海清瘦的臉上,他如釋重負的自言自語道:“小妹,大哥終于給你報仇了!”
這微笑如尖刀直接劃在羅天旭的心頭,他看見聶世海滴血的手掌已經(jīng)變成了紫黑色,他那苦練四十余年的掌功就這樣跟這個荒謬的仇人---月寒刃---同歸于盡了。
“不!大哥,是我的錯,你殺了我吧!我。。。。。。”
他無力的伏在地上,任人宰割。
“你還不明白嗎?小妹不想讓你死,她到死都是愛你的,只恨那歹人玷污了她的清白!她之所以不選擇自殺,也是給我一個廢你武功的理由,只有這樣你才能安安穩(wěn)穩(wěn)的過一輩子。若不是念及小妹的遺愿,我早已將你千刀萬剮!”
聶世海的憤怒一下子爆發(fā)出來,但他好像只能針對如此安排的上天,眼下的羅天旭只是喃喃的喊著聶氏的名字,完全是一副丟了魂的樣子。
聶世海穩(wěn)了穩(wěn)心緒,重新恢復一貫冷峻的樣子:“我不殺你,一是因為小妹的遺愿;二是因為無論殺了你,還是廢了你都只會讓怒蛟幫遂了心愿。這怒蛟幫十幾年來為非作歹,早已天怒人怨,也許上天為了讓你滅了他們,才導演出了我妹妹的悲劇。如今,殺死我妹妹的兇器已經(jīng)伏誅,我妹妹的仇就一筆勾銷了!從今以后,我們再無瓜葛,所以以后別再叫我大哥,我一輩子也不愿再見到你!”
說到這里,他頓了一頓,此時他的臉色煞白,雙手不斷痙攣,好不容易他才倒吸口涼氣說:“朋友,你可以出來了,帶你們的幫主走吧!翠環(huán),妹妹的仇已了,我們走吧!”
龐忠有些意外,憑他的輕功竟然剛剛趕來,就會被發(fā)現(xiàn),這種情形還是頭一次。不過更讓他意外的是,羅天旭不僅受了傷,而且還伏在地上,哭得不成樣子。本來他們打算讓龐忠一直跟著的,但是大家都知道聶世海不是一般的角色,所以龐鵬就讓阿呆緊跟著羅天旭。如果兩人真動起手來,阿呆就會去找龐忠支援。所以,龐忠才會剛剛趕到,一點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他小心的靠近羅天旭,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哥你受傷了,我們先離開這里吧”
羅天旭突然抬起布滿血絲的雙眼,瞟了眼前的人一眼,然后他仰天長嘯。那聲音好像來自天外,嚇得阿呆直往龐忠懷里鉆。此刻,龐忠深切的感受到,天龍幫此刻正面臨著有史以來最大的危機,而能否安然的度過,也許只能看上天如何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