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首領(lǐng)大人,您怎么可以為了一個女子而棄我們不顧?現(xiàn)在可是跟天龍幫大戰(zhàn)的關(guān)鍵時期啊!”
佐佐木的臉一下子憋成了暗紅色,不是因為不善言辭的他用了過長的句子,而是面對自己的上司只能竭盡全力的強壓住自己的憤怒。不過,青田還是看得出來,佐佐木是動了真怒。
青田了解自己的手下,他是一個脾氣暴躁的家伙,喜歡借題發(fā)揮,一點芝麻綠豆的小事,也能讓他從天亮罵到天黑。這大概是因為他可笑的以為,罵人可以提高自己的威信,讓別人都怕他。對于這一點,青田是十分厭惡的,但佐佐木也有讓他欣賞的一面。他是一個非常忠心的部下,對青田的任何命令都言聽計從,再加上他們民族對上司絕對服從的傳統(tǒng),使脾氣火爆的他,從來沒有對青田提出過一點質(zhì)疑。當(dāng)然這也與青田做首領(lǐng)的天分以及他過人的智慧有關(guān)。
此刻,佐佐木破天荒的頭一次質(zhì)疑青田的決定,他堅信,首領(lǐng)已經(jīng)被女色蒙蔽了雙眼,已經(jīng)不再是他認(rèn)同的那個首領(lǐng)了。
青田一聽這話就不高興了,臉一下子便陰的如雷雨呈狂的天空,冷冷的說道:“我已決定,在我離開的這些日子,你就是他們的首領(lǐng)?!?p> 頓了頓,他緊盯著佐佐木的臉,說:“你應(yīng)該知道,我決定的事情,沒有人可以改變!”
“我明白了!”
最終,還是佐佐木作了讓步。因為在他略帶威脅的語氣中,佐佐木還能感到他的理智還在。基于這點,佐佐木的心情,稍稍平復(fù)了一點。他那被怒火燒得生疼的腦子里,開始盤算該如何讓首領(lǐng)的心收回來,放在它應(yīng)該在的位置。
佐佐木被這個問題困擾著,一刻也不得安寧,即使是例行巡視這種青田親自指派的事情,也讓他分派給了手下。他早早的離開了崗位,朝自己的房間走去。那里很舒服,適合思考,而那張又大又軟的臥榻,更是被他奉為靈感的直接來源。他相信,只要往上面一躺,所有問題的答案都會自動的往他那并不靈光的腦子里鉆。
正當(dāng)他低著頭慢慢的往房間走時,美奈子也百無聊賴的從對面走了過來。她那郁郁寡歡的樣子,讓人不禁聯(lián)想到無家可歸的小貓??吹阶糇裟咀哌^來,她顯得有些緊張,趕緊小跑著來到他近前,問候道:“早安,佐佐木大人?!弊糇裟具@才抬頭看了她一眼,本來打算點點頭就離開,但就在抬眼看她的一瞬,突然覺得腦中靈光乍現(xiàn)。他少有的掛上了并不讓人感到親切的笑容,柔聲問道:“美奈子,明天你也要回東瀛嗎?”
美奈子偷偷看了他一眼,然后迅速的把頭低下,小心的回答道:“是啊,因為寧子小姐不懂我們的語言,我可以當(dāng)她的向?qū)Ш头g?!?p> “不錯,有些事還是你們女孩子比較好說話,青田君真是想得周到啊?!?p> 說到這里,他得意的笑了笑,語氣中多少帶了點譏諷的意味。
“美奈子,你怎么不去服侍寧子小姐呢?”
他語氣中透出從未有過的關(guān)心,這讓本來就疑心很重的美奈子更加疑慮重重,她回答的更加小心了:“寧子小姐說,想一個人靜靜,大概是要離開的緣故吧,所以最近心情不太好?!?p> “嗯,這樣的話,你就跟我來吧,我有些話要跟你說!”
美奈子的心里立刻一緊,不祥的預(yù)感從未如此強烈的搖撼著她的心神,但她根本無力拒絕,只能像個馴順的小貓一樣,乖乖的跟在佐佐木的身后。
佐佐木把她領(lǐng)進了自己的房間后,就關(guān)上了門。這讓美奈子更加緊張了,她的臉已經(jīng)微微的發(fā)燙,而且呼吸也不自然的急促起來。這間屋子不大,布置的也很簡單,一張大床占據(jù)了近三分之一的面積。除了這張大床外,一張黑色棗木的中式八仙桌擺在了剩余空間的中央,上面放著一整套精美的紫砂茶具。
佐佐木笑著招呼美奈子坐下,然后用暖壺里的水沏了一壺茶。所謂的暖壺,不過是普通的陶器外面包了層保暖用的棉花和獸皮,保溫的效果不好,每過一個時辰,就會有侍女來換一壺新開的熱水。即使這樣,茶泡的還是不好,聞起來不錯,但喝到嘴里卻沒有多大的味道,像沒成熟的果子,苦澀的難以下咽。
美奈子有點坐立不安,端著茶杯的手也忍不住的微微發(fā)抖。佐佐木一邊喝茶,一邊不緊不慢的朝門口走去。他小心的打開門,朝門外仔細(xì)的看了看,才重又把門關(guān)上。美奈子一直用眼角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當(dāng)他往門口踱步的時候,她就感到自己的心跳更快了,而這關(guān)門發(fā)出的微弱的碰撞聲,更是嚇得她把手中的茶灑了一身。深黃的茶漬在衣服上迅速的漫浸開來,像她此時的臉色一樣難看。
佐佐木被她的樣子逗樂了,他本來就是喜歡嚇唬人的家伙,一見自己無心的動作竟然受到這樣絕佳的效果,心中不免喜不自勝:“不要害怕,我只是想對你說些機密的事情。在所有這些使女中,我最信賴的就是你了?!?p> 美奈子沒有因這句話而平靜下來,他呆呆的看著佐佐木,完全不知自己處在了怎樣的境地。佐佐木見她還是不放心,便略顯無奈的說:“放心,青田首領(lǐng)早就交代過,任何人都不能碰你。他要保證,每一件在寧子小姐身邊的東西都干干凈凈的?!?p> 他把青田搬出來的做法,果然奏效。美奈子終于放下心來,抬手喝了一小口僅剩半盞的茶,一邊喝茶,一邊等待佐佐木的后話。佐佐木笑著走過來,替他斟滿茶,自己又呷了一口,悠悠的說道:“其實你喜歡青田首領(lǐng)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原來明子小姐活著的時候,你還有做妾的希望,可如今你跟寧子小姐的關(guān)系并不如意,她一直覺得你騙了她,所以刻意疏遠(yuǎn)你,而青田又鐵了心非她不娶,所以可以說你一點希望都沒有了?!?p> 他冰冷的話毫不留情的直接扎進了美奈子的心里,讓她不禁渾身一顫,但這種顫抖跟剛剛的那種顫抖并不一樣。這顫抖除了出于恐懼,還包含了一些憤怒以及對命運的不甘。
佐佐木欣賞的看著她現(xiàn)在的反應(yīng),然后悠閑的踱步到衣柜旁邊。他從容的打開衣柜,半餉,從里面拿出一個毫不起眼的小木箱。他一邊不慌不忙的打開箱子,一邊抑揚頓挫的說:“不管你與寧子小姐的感情如何,女人嘛,善妒的本性總是會超越她們脆弱的友誼。我相信,你一定會依照你的內(nèi)心做出你最該做的事情?!?p> 說著,他拿出一個黃色的小紙包,慢慢的走到她的面前,嚴(yán)肅的說:“‘瘋?cè)瞬荨銘?yīng)該聽說過吧。這種草藥有茶葉的清香,少量的使用,有極好的鎮(zhèn)痛作用,但如果過量的話,就會讓人失去理智。你拿著,這可是很名貴的草藥,要好好使用它!”
他捉起美奈子的手,將紙包塞到里面,還意味深長的摸了摸她微微顫抖的手。美奈子有些慌亂,仿佛自己是一塊很薄的冰塊,很容易就被人看穿了。她有一種完全赤裸著暴露在人前的感覺,沒有一點隱私,更沒有一絲安全感。
她慌張的打開門,正要向外走,卻聽見佐佐木生硬的說道:“記住,我并沒有要你做什么,只是給了你一些止痛藥而已?!?p> 美奈子聽到這句話,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謶帧⑿呃?、憤怒甚至興奮,這些亂七八糟的感情,讓她一時不知所措,只好不再做聲,低下頭,匆匆的朝自己的屋子跑去。
清晨的霧氣還沒有完全散盡,太陽懶懶的掛在天邊,只是一個淡淡的黃斑,這樣的早晨連鳥兒也懶得早起。四周是低矮的樹林,腳下是柔軟的沙灘,唯有海浪一次次不厭其煩的喚起還未醒來的人們。
這樣一個寂靜而陰霾的早晨,海妹、美奈子和青田雄野一起踏上了回國的客船。雖然心中有一萬個不愿意,但無論是海妹還是佐佐木,都只能面對這樣即成的事實。佐佐木獨自站在碼頭,看客船一點點駛向遠(yuǎn)方。雖然他的心中有萬般的不滿,但首領(lǐng)的信任還是給了他些許的寬慰。
客船似乎是怕打破黎明的寂靜,所以幾乎是漂離海岸的。海妹站在船頭,最后一次望了望一望無際的大海。她緩緩的隨船漂流,突然覺得自己像浮萍般,不能掌握人生的方向??粗矍叭耘f波瀾不驚的大海,想起從前的重重,她不由的發(fā)出聲聲嘆息。
美奈子的腦子里不斷盤旋著佐佐木那天說的話,已經(jīng)好幾天了,她仍然不能平復(fù)自己那顆狂亂不已的心。此時,她的心更加迷亂,為了不讓兩人產(chǎn)生懷疑,只能謊稱自己不舒服,獨自躺在船艙中,繼續(xù)跟自己的心魔爭斗。
青田應(yīng)該是他們?nèi)酥行那樽詈玫囊粋€,他終于完成了明子臨終的遺愿。雖然現(xiàn)在跟寧子的關(guān)系并不融洽,但他有信心,相信身處天堂的明子會了解他的苦心并且?guī)椭魉f服倔強的姐姐接受他的。此刻,他也躺在船艙里,手里拿著明子生前送給他的手帕,上面繡著美麗的櫻花花瓣,更美妙的是,它似乎還殘留著明子生前淡淡的體香。那是青春的味道,是愛情的味道。空閑的時候,他總會找一個僻靜的地方,拿著這塊手帕讓自己暢游在過去的美好記憶中。
就這樣三人帶著不同的心情,緩緩的駛向了家鄉(xiāng)的方向。在那里無論她們有怎樣的想法和期盼,命運毫不理會她們的好惡,它只是依照自己制定好的計劃,展現(xiàn)給他們應(yīng)有的未來。
經(jīng)過大約一個月的航行,三人才來到了這片陌生而熟悉的土地。對海妹來說,說它陌生,當(dāng)然是因為她平生第一次踏足這里;說它熟悉,而是由于這里的景色,這里的味道,甚至這里的風(fēng)撫弄頭發(fā)的感覺都似曾相識。那感覺,就好像重新回到了母親的懷抱,有一種久違的踏實和舒適的暖意。對于離鄉(xiāng)近一年的其他兩人,說到熟悉是因為故鄉(xiāng)的一切,早已印到了自己的骨子里;說它陌生,則是因為這兒比他們記憶中的故鄉(xiāng)大有不同。它更加荒涼了,荒涼的在本該綠意盎然的時候,不見一絲青色,就像是一腳踏進了沙漠,荒涼的令人傷感。海妹自然也將這兒的荒涼盡收眼底,她不敢相信東瀛真得旱到了如此地步。
他們費了好大的周折才在集市上買了匹瘦骨嶙峋的老馬,這匹馬已經(jīng)是他們在近半個時辰中遇見的最好的了。都說,人老精,鬼老靈,動物老了,也會變得更有韌性,比那些年輕力狀的更能忍饑挨餓,所以只有老馬才活了下來。
從港口到東瀛的國都大約有兩天的路程,但這樣的馬能在三天內(nèi)趕到就算是奇跡了。好在,他們有的時間,并不在乎老馬走的有多慢。為了讓這匹老馬安然的走完全程,青田只能下車牽著它,親自當(dāng)起了馬夫。一路上,海妹一句話也不說,只是透過狹小的車窗觀察著沿途的攝人心魄的景象。
旱情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她的想象,到處都是烤成深褐色的樹木。它們像一雙雙枯死的巨人的手,不甘的伸向天際,表達著自己最后的一點怨恨。更讓人無法忍受的是,沿途時常能看到路邊死狀恐怖的尸體,腐尸的臭味一直伴著他們趕路,似乎新鮮的空氣也已是遙不可及的奢求。幸好海妹自小在海邊聞慣了魚腥味,所以對這種刺鼻的惡臭還是有些抵抗力的。美奈子就不行了,她一天要吐四五次,兩三天下來,臉已經(jīng)變得蠟黃,水嫩的鵝蛋臉也稍稍的干癟下來,像是一個身患重病的人。她也是個堅強的女子,身處厄境,仍能不斷的安慰自己,等到了國都就好了。然而,誰也沒想到,就在這短短的兩三天時間里,還會發(fā)生令人不快的意外。
臨近國都的時候,路上突然涌現(xiàn)出一幫膽大妄為的貧民。這些人一出現(xiàn)就鐵桶般圍住了馬車,眼中滿是令人膽寒的憤怒。從他們的樣子看,至少有一兩個月沒吃過飽飯了。這些人一個個皮包骨頭,眼睛深陷,夸張的的寬大骨節(jié)被一層烏黑的皮膚緊緊包住,活像一群剛從墳?zāi)怪行褋淼膯适?。為首的一人身材還算高大,只是空有一副骨架,嘴也略微彎了下來,看樣子餓了很久了。
他將手中的木杖一立,沙啞的嗓音仿佛像是真的來自另一個世界:“你們這些富商平日里作威作福,如今天災(zāi)人禍,民不聊生,你們卻還有錢買馬!我們雖然有萬分的怨憤,但也不會傷天害理,只要你們把馬兒留下,給我們墊墊饑,你們就能平安的過去?!?p> 海妹雖然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但還是能從他的語氣中聽出憤怒以及無奈的意味。她慢慢的從車上下來,問道:“他們是在要吃的嗎?把我們的糧食都給他們吧。”
青田略微回頭笑笑,點頭致意道:“他們的胃口大著呢。”
此時,他一手執(zhí)鞭,一手牽馬,完全是一個馬夫的樣子,連平日從不離身的東洋刀也因為覺得礙事而放在了車?yán)铩榱吮硎咀约旱膽嵟?,青田立刻將手里的鞭子一扔,從懷里掏出短劍,殺氣騰騰的說:“你們竟敢攔下貴族的車子,真是不可原諒!”
在東瀛,富商和貴族唯一的區(qū)別在于,只有貴族能夠雇傭武士,這把短劍無可爭辯的證實了車中女子的高貴身份。
貧民們見到短劍,立刻意識到自己犯了致命的錯誤,他們慌忙跪下,不停的顫抖著說道:“請大人原諒我們的無知,饒恕我們吧!”
這時,幾個早已餓得面黃肌瘦的孩子,嚇得輕輕的抽噎起來,那聲音讓海妹聽了十分的不忍。
“你們沖撞了神明的子孫,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過。不過,殺不殺你們不是我能決定的,這要看貴族的意思。”
青田轉(zhuǎn)身看著海妹,目光嚴(yán)肅而親切:“寧子小姐,他們沖撞了你,所以必須受到懲罰,至于該怎么懲罰,你吩咐好了。”
他儼然一副忠仆的樣子,并沒有加深海妹的好感,但此刻她的心還是被什么緊緊攥了一下。
帶頭的貧民知道貴族不會輕饒他們,他呆呆的跪在地上,無助的喊道:“大人,請你懲罰我吧,都是我的主意,不要怪罪他們。他們好不容易才能活到現(xiàn)在,真不明白,神明為什么要這樣懲罰我們!求求您放了他們吧!”
他說著便重重的磕起頭來,好像一點也覺不到痛。海妹雖然聽不懂他們的語言,但這沉重的禮數(shù),每一下都砸在了她的心頭。災(zāi)難面前,所有人都變得那么脆弱,連一向堅強的海妹也不得不沉默下來。
“寧子小姐,他在向你求情,希望能替他的村民一死。如果你不說話,我就要成全他了!”
青田冷冷的將斷刀拔出來,村民立刻嚇得連連磕頭,哭聲也更加刺耳,只有他們的頭人默默的伏在那里不說一句話。
“你要干什么!快把我們的糧食都給他們,告訴我,他們還要什么?”
海妹的語速并不快,但卻透出一股從未有過的威嚴(yán),這也許是血統(tǒng)賦予她的天賦。
“他們想要我們的馬,可給了他們的話,我們就要徒步一天半,才能到達國!”
青田說話的語氣很輕,聽不出他的意向,如今他已是一名馴順的仆人,完全按照海妹的意思辦事。
“把我們的馬也留下,我們走著去就可以了?!?p> 海妹說完便一馬當(dāng)先的走到了前面,其他兩人什么也沒說,默默的跟在她的后面。
可憐的貧民感激的痛哭流涕,不停的磕著頭,口中還念念有詞,像是在不停的祝福他們的恩人。
海妹雖然做了件好事,但她的心情并沒有一點輕松的感覺。小次郎的話不停的縈繞在她腦中,揮之不去。她的疑惑更重了,不明白為什么貴族們不肯賑濟災(zāi)民,而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子民餓死。
“青田,為什么貴族們不肯賑濟災(zāi)民呢?”
這是海妹主動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但并沒有一絲的不自然,反而像跟老朋友一樣隨意。青田看了看她認(rèn)真的樣子,表情竟有些戚哀。
“既然你問了,我就把關(guān)于你的問題和我父親的一些事情告訴你,等你聽完,自然就明白了?!?p> 他放慢腳步,環(huán)顧了下四周,見只有一棵松樹還有一分綠意,便領(lǐng)著兩個女子在樹下坐定。沉默了良久,他才慢慢的整理好自己對于父親的凌亂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