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草原,凄冷寂靜。
張騫摸著黑潛出營帳,一路上避開匈奴守夜士卒的巡查,潛入了羊圈。
“諶洛,醒著嗎?”
“子文兄為何深夜叨擾?”
一陣清朗而又疲倦的聲音幽幽回蕩。
不一會兒的功夫,一個穿著破爛衣裳,年齡約在十六、七歲的瘦骨嶙峋的少年從羊堆里鉆了出來。
張騫不顧滿地臭氣熏天的羊糞,一頭扎進羊群中掩蓋自己的身影,湊到諶洛身邊,低聲細語道:“不出賢弟所料,吾白天收到消息,軍臣單于不久之前派人召集了草原各部首領,似乎在商談南下之事?!?p> “果真?”諶洛渾身一顫,睡意全無。
“翁主送來的消息,應該錯不了?!睆堯q對被孝景皇帝送來和親的公主格外信任,自信說道。
“終于等到這一天了!”諶洛內心深處回蕩著陣陣咆哮,瞳孔中反射著璀璨的光。
穿越已三年有余。
給匈奴人當了三年的奴隸!
如果不是大多數(shù)時間都在照顧被俘的漢人貴族;如果不是聽聞自己侍奉的人叫張騫……
他早就承受不住,咬舌自盡了!
張騫兩個字的含金量讓絕望中的諶洛看到了希望。
放在后世,這兩個字也許只能令人感慨幾分,給文人墨客增添幾分抒情的典故。
而放在大漢,此二字絕對是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標志!唯一能與之比肩的,恐怕只有幾十年后,在匈奴之地待了一十九年的牧羊人蘇武了。
“汝為何可以提前預料匈奴將會南下?難道在軍臣單于身邊有熟識的人?”張騫見諶洛低頭不語,急切問道。
諶洛回過神來道:“子文兄可還記得咱倆第一次見面時,小弟問的問題?”
“這是自然?!睆堯q回憶著三年前的相遇,感慨道:“汝不問吾姓名,不問吾來歷,竟問今是何世。軍臣送來的奴隸不可勝數(shù),但是如此有趣的,汝是頭一個?!?p> “兄長當時如何回答?”諶洛微笑道。
“建元五年!”
“這就對了!”諶洛笑著拍手,眼睛的余光時不時穿過黑夜,瞟著羊圈柵欄上一道道“正字”刻痕。
三年時間,一千兩百多道計時刻痕。
對于別人而言,這只不過是戲耍的玩意兒,但對諶洛而言,這是倒計時的沙漏,推斷大漢第一次主動出擊匈奴時間的公式!
等了三年,馬邑之圍終于要來了!
諶洛在張騫迷茫的表情中沉聲道:“子文兄久居朝堂,應當知道陛下繼位五年來,法令制度皆受太皇太后鉗制。明面上,政令出于未央,實則政令出于長信。兄長出使之前,與陛下接觸最多,敢問,陛下性情如何?”
“外柔內剛?!睆堯q回憶劉徹的性格:“陛下喜儒學。太皇太后雖多次表示不滿,但依舊無法改變陛下的喜儒的意志?!?p> 諶洛點頭:“建元六年,太皇太后崩于長樂宮,陛下親政。我曾聽聞:‘國中有大鳥,止王之庭,三年不飛又不鳴,王知此鳥何也?’王曰:‘此鳥不飛則已,一飛沖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菹鲁良藕沃谷辏吭撘伙w沖天了!”
“《韓非子·喻老》!”張騫雙眸閃爍,道出典故來歷,“汝將陛下看做楚莊王?”
楚莊王何許人也?
在位期間,并國二十六,益地三千里,妥妥的開疆拓土之君。
張騫沒想到這個來歷不明的博學奴隸竟然這么看重劉徹。
諶洛倚著柵欄,望著草原的星空道:“陛下是否能做楚莊王需看天意,但我等能否做李牧,御匈奴于長城之外,就看今晚謀劃啦?!?p> 張騫推開擠過來的一只羊羔,沉默兩三秒,謹慎道:
“汝就這么肯定,軍臣單于南下是為了犯我邊境?如果弄錯了,吾儕可就是謊報軍情之罪,屆時,即便是夷滅三族,也無法挽回錯誤情報帶來的損失?!?p> “子文兄放心,吾向來都是憑借數(shù)據(jù)進行推斷?!敝R洛嘿嘿一笑,伸出三根手指:“前些日子,吾與往單于庭去的商賈打聽了,雁門、北地、上郡等郡的糧價近一個月漲了將近三成……”
張騫瞳孔驀然收縮,凝成豆粒。
邊境重地的糧價竟然上漲?
這不合常理!
每歲收上來的糧食賦稅,都歸大農令署把控。
如今大農令是誰,張騫并不知曉。
但是出使西域之際的大農令是誰,他卻一清二楚!
那是一個瘋子,一個七國之亂時,率領梁國老弱病殘,生生抵御吳楚聯(lián)軍的瘋子,太皇太后的絕對親信--韓安國。
大農令多出于軍方,在軍方盤根錯節(jié)的關系下,交稅的糧食自然優(yōu)先送到邊境,供抵御匈奴士卒食用,因而,邊境的糧價應該最穩(wěn)。
如今,邊境糧價上漲三成……
張騫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其中意味著什么。
有人在大規(guī)模收購糧食。
有能力動搖邊境糧價的人,寥寥無幾。
那群富商應該不會吃飽了撐得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那么就只剩下一個組織--朝廷!
張騫呢喃道:“陛下暗中囤兵邊境,難道……”
諶洛拍了拍手上的塵土,仰望星空笑道:“子文兄,我們將會見證歷史?!?p> 張騫復雜的眼神停留在諶洛身上:“這只能推斷出陛下打算用兵,與軍臣單于南下有何關系?”
“蠻夷無義好財,我猜陛下定然以一城之豐饒為誘餌,誘敵深入,此乃軍臣單于南下之原因!”
“萬一他只是巡游……”
“巡游何必召集各部首領?”諶洛反問。
張騫沉默:“……”
“兄長不覺得,軍臣的行徑很像周宣王召集天下諸侯,對周邊蠻夷行征伐之舉嗎?”
“這么一說,好像有點類似。”
張騫似懂非懂,搭載靈感的白鴿盤旋不落:“知道軍臣的目的,也知曉陛下的心思,吾儕應該怎么做?”
終于詢問做法了,諶洛松了口氣。
費這么多口舌,就是為了讓張騫傾盡全力配合。
三年來,諶洛作為一個奴隸,能去的地方寥寥無幾,結交的人也有限。
想要在馬邑之圍時拿出點功績,必須要借助張騫的力量。
諶洛扶著柵欄起身,目視南方,一字一頓:
“里應外合,重創(chuàng)匈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