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太瑞云一路哼著小曲兒,不由地想起上午藥鋪的一筆生意,對方是個說話磕磕巴巴的朝鮮人,鋪?zhàn)永锏拇蠓蚵犓f了半天,才聽懂這位外國爺是要人參與家人補(bǔ)身子,且說要頂好的,不怕價(jià)高。
鋪?zhàn)永锊胚M(jìn)了好人參,白若林親自定好了價(jià)格,因?yàn)榈燃壐邇r(jià)格已經(jīng)很高了,可二姨太眼珠子轉(zhuǎn)了兩轉(zhuǎn),認(rèn)準(zhǔn)了這是個冤大頭,且白若林不在店里,給大夫遞了眼色,把價(jià)格翻了一倍。那朝鮮人挑了六支人參,付了銀元自走了。下午瞅準(zhǔn)機(jī)會,打發(fā)收銀的伙計(jì)先回去去了,自己親自做好了今天的流水賬,那多出的一百銀元就落到了自己的腰包。百草堂總號是前鋪后院,且院子相當(dāng)大,里面有庫房,有加工室,有白若林的辦公間,還收拾出了一個小房間作為二姨太的休息間,里面設(shè)施很簡單,只一個紅木塌,一個桌子一個柜子,瑞云一般不在里面,只有中午在此小憩一會兒。越是簡單的地方越有機(jī)關(guān),換言之,越是危險(xiǎn)的地方越安全。柜子下層放著一個密碼箱,托人買的德國貨,有三道鎖,有什么值錢的東西放的這樣緊密?自然只能是錢。
二姨太在理財(cái)上很聰明,什么銀子都要克扣一些出來,每個月的家用都是白若林交給她,她再分發(fā)下去,白若林不清楚她往下發(fā)了多少,別人也不知道她從白若林手里拿了多少,橫豎都是沒數(shù)的。
今個高興,就去水粉店買了一些胭脂水粉。二姨太瑞云年齡大了,比白若林竟還大上一歲,年輕的時候就算不上美人兒,何況如今已經(jīng)三七歲了,和三姨太四姨太們站在一起她都會心生妒忌,簡直活成了兩代人。三姨太其實(shí)也不小了,二十六七了,但天生是個美人坯子,皮膚生的又白又嫩,和年青水靈的五姨太相比也毫不遜色。比容貌是不成了,二姨太就在修飾上下功夫,衣服料子全是上好的蘇杭絲綢,樣式都是最新的,由鎮(zhèn)上最好的裁縫做起,姨太太能穿成這樣太太氣派的不多,胭脂水粉也是買最貴的,每日里早起喝新鮮的羊奶,冰糖燕窩,把個平凡的臉畫得風(fēng)生水起,然后衣著光鮮地去自己鋪?zhàn)樱歉杏X,是多少年青美貌都不及的。
丫鬟墜兒手里提著自家主子買的大包小包,腳步不免就慢了些,二姨太走在前面,幾次拿眼瞪她,嚇得墜兒低著頭,一溜小跑在后面跟著,走到家門口時,身上已出了厚厚一層汗,二姨太尤還催她,“快點(diǎn)!”且自己大步走著,彼時正好石韋從柴院里出來,要去白薇那里,二姨太咋看一個長相打扮好清雋的男人從廢棄的院子里出來,嚇了一跳,再一打量根本沒見過,便壯著膽子喝道,“你是誰?怎么在這里?”
石韋看了看她,年紀(jì)不小了,穿的卻妖里妖氣,當(dāng)下就猜出了身份,只桂蘭交代說白家有四房姨太太,不知面前這一位是第幾個,甭管是第幾個,和自家大小姐那是差太遠(yuǎn)了。心里度量著,一邊快快地施了禮,說,“姨太太好,我是太太房里陪送過來的奴才,我叫石韋?!倍烫此L得清雋,也知禮,也不得不承認(rèn),到底大家出來的,不惹人厭。嘴里卻只哼了一聲算作回應(yīng),一步三扭的走了。
石韋站在原地,暗暗沖著她的背影啐了一口,那二姨太是走遠(yuǎn)了,卻不巧墜兒回頭,剛好看到。石韋又趕緊換上笑容,三步并作兩步地走到太太院里。白天齊臨來交給他一筆親筆信,囑咐無人時給大小姐,今天上午亂哄哄的,都在收拾住處,總沒個機(jī)會,用完午飯后著實(shí)乏了,也跟著大家一起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睡了一覺,再睜開眼,就已經(jīng)暮色四合了,匆忙洗一把臉就要去找白薇。不承想碰到了這么一個姨太太。
石韋不是一般的奴才,或者說,白薇的父親白天齊從來沒拿他當(dāng)過奴才,他是鋪?zhàn)犹烊侍美锏馁~房先生,父親是白薇家里普通奴才,他自小在白府長大,聰明伶俐,也不曾像別家奴才的孩子,從六七歲就幫著干活兒,白天齊見是可塑之才,替他出錢上了幾年私塾后去柜上當(dāng)了賬房學(xué)徒,一年后那帳做得清清爽爽,簡直氣死師傅,更難為的是耳熏目染,竟然無師自通懂得點(diǎn)兒醫(yī)術(shù)。
“大小姐?!笔f微屈膝,恭恭敬敬地行禮。白薇滿臉是笑,連忙說,“石先生客氣了,不必拘禮?!泵嫔峡床怀鰜?,心下卻是感動,石韋是白天齊手下最得力的人兒之一,特別是最近幾年,石韋不光管了天仁堂的賬房,有些買賣事務(wù)也讓他跟著去,長見識。白薇尋思,自己爹爹可能想把他歷練成像齊仁堂趙掌柜那樣的多面手,即使白天齊不在,買賣照樣紅火。沒成想這樣的人才送與了自己!
“紫蘇,給先生落座!”
石韋有些不安地坐在椅子上,低著頭不敢正視白薇,紫蘇端過一碗茶來,急忙喝了一口,沒想到是滾燙的,差點(diǎn)一口噴出來,好容易才咽下去了,喉嚨里火辣辣的。
白薇沒想到石韋比自己還大上幾歲,從小相熟的,又在柜上歷練多年了,同女眷卻還是這樣局促,暗覺好笑,問,“石先生有什么事情嗎?我這里也沒什么事情,這兩日先閑著罷?!?p> 的確,她的廟太小,根本安不下這個大神,葛根柴胡虎杖三個的營生倒是不用費(fèi)心,現(xiàn)成的,輪流上夜便是,那幾個丫頭也都分了工,唯獨(dú)這石韋不好安排。
“大小姐。。。。。。?!笔f欲言又止,抬眼看了看站在旁邊的寄奴與紫蘇。白薇微微一笑讓她們出去,石韋這才自衣袖里掏出一封被捂得熱乎乎的信,雙手奉于白薇,說,“大小姐,這是老爺給你的信?!?p> 其實(shí)白薇也納悶了半日呢,怎么父親送了這些人來卻連個信兒也沒有呢,原來如此。也不在意石韋在旁,自顧自拆了信就看,半日才看完。
石韋一口一口地品著茶,已經(jīng)連喝了三杯茶,小姐還沒看完信,他倒有些內(nèi)急了。
白薇抬起頭,還在思量父親的意思,看見石韋還愣在那里,有些不好意思,說,“石先生先回去歇著罷,缺了什么管紫蘇要。”
二姨太讓墜兒把東西放下,挑揀了幾樣不太貴的給老太太房里送去了。又讓丫鬟鎖兒伺候洗了臉,自己且對鏡化妝,試試剛買的水粉胭脂合不合用。
畫著畫著,忽然想起了剛才路上碰到的那個清雋奴才,再看看鏡中的自己,妝粉再濃,也已是昔日黃花。長嘆了一口氣,白若林已經(jīng)半年多不曾進(jìn)這個屋子了。
畫了一半的臉在鏡子里如此怪異,二姨太心里越想越不甘心,劈手把鏡子摔了。旁邊的丫鬟見怪不怪,一句安慰的話也未說,彎下腰就收拾。
二姨太在自己院子里來回轉(zhuǎn)了好幾圈,心里還是空落落的,又在紅木大床上躺了好一陣,猛然想起一件事兒,那柴房的院子門鑰匙在自己這里好好收著,他們怎么就進(jìn)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