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永無止境的睡夢中,我聽到有細細碎碎的說話聲,聲音輕柔帶著些許誘惑,有時就像在天邊傳來那般遙遠,有時就像在耳邊呢喃著。
眼皮沉重得無法睜開,身體浸在寒水中,無法呼吸。我掙扎著睜開一條縫,卻發(fā)現(xiàn)四周一片黑暗,沒有一絲光亮,仿佛在我眼前是永遠的黑暗,我不敢確定自己是否醒來,或者已經死去。
這里,是哪里。
我,是誰來著。
好像過了一個世紀,終于,混濁如斯的水中透出一道耀眼的光芒,刺破了永無止境的黑暗,對于深處黑暗的我來說,是如此令人神往,我朝著它伸出手,感覺自己被什么力量牽引著往上浮,跟著那道光芒浮出了水面,懸浮在半空中。
我的頭腦一片空白,幾乎沒有任何意識,只能任憑著自己被吊在半空中。殘留的水從我的頭發(fā)和衣服上滴落,潤濕地面。
“你,是什么?”
耳畔傳來的那個聲音十分冰冷,跟剛剛那潭寒水,一樣冰冷。
我沒有回答,頭腦一片茫然,或許連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我緩緩睜開眼睛,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潭如寒水般深邃的斂眸,猶如他身后的那清冷月色。
我不自覺地蹙緊眉頭,將眼睛閉上,又緩緩睜開,眼前的景色更加清晰,我凝視著眼前的他,一席白衣纖塵不染,墨色長發(fā)僅用綢帶扎起,只留幾縷垂落肩膀,隨輕風微揚,俊逸的面容沒有一絲表情,那雙如寒水般深邃的眼眸注視著我的眼眸,雖然看上去不過十八九,卻帶有一絲桀驁不馴的氣息。
“我,是什么?!笨粗o如寒水的眼眸,我有些困惑地問道,聲音沙啞,幾乎不能聽見。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我,目光中帶著一絲疑惑和探索。
“你是使魔。”
使魔……使魔是什么……沒等我問,沉重的睡意又襲來。
再一次醒來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張溫軟的棉床上,環(huán)視周圍,古色古香的房間,并不寬敞,但十分干凈整潔。我從床上緩緩挪了下來,看向床旁的銅鏡,光滑的鏡面倒映著我的臉。我伸出手撫上清秀得過分的臉,墨色長發(fā)柔軟地搭在肩膀上,一身簡潔的青色袍裝,倒映在銅鏡里的墨色眼眸中,這張陌生又帶著些許熟悉的臉,就是我嗎?
我不記得了。
我轉身仔細探視這個房間,正對著床擺著一套檀木桌椅,除我所提過的東西之外,其余什么都沒有??諝庵袏A雜著些許清甜的花香,我推開窗,外面鋪滿了翠綠色的草皮,幾株花樹正肆意地盛開著。
遠處,幾棟繁華的城郭鱗次櫛比,湛藍的天空偶爾會飛過幾只燕子。似乎是很平靜安穩(wěn)的地方。
可我絲毫沒有印象……
這里是哪里,我是誰,我的名字是什么,我怎么會在這里,我?guī)讱q了……
“這里是……”我所有所思地看向蔚藍色的天空。
“終于醒了?!鄙砗髠鱽硪粋€清冷的聲音,我心中一跳,竟感覺有些熟悉。
我順著聲音望了過去,他依靠著木門,白衣勝雪,那張俊逸的臉我似乎在哪里見過。我細細思量著,卻想不起任何東西,只能不解地問他:“你是誰?”
他淡淡掃了我一眼,略帶清寒的嗓音有些不悅,“你不知道我是誰?”
“我需要知道嗎?”我十分不解地蹙緊眉頭,就算我再怎么思考,腦海中除了在冰冷的水中飄浮之外,一絲記憶也沒有。
“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使魔?”
他撇過頭,清冷斂眸與我對視,帶著些許疑惑不解。我沒能讀懂他眼中那絲疑惑到底是為何,只見他一步一步向我走來,在我一步之遙的地方站定。他比我高出一個頭,我微抬頭凝視著他的斂眸。
他垂下眼簾看向我,墨色的眼眸倒映著我的臉,他淡淡開口,“你是我的使魔,被我召喚,定下血之契約,宣誓要守護我一輩子直至死去的守護者?!?p> “而我,是你的主人,祈嵐?!?p> 雖然他好像說了什么很不得了的事情,但我依舊沒有反應過來,只能歪著頭對他一笑。
“嗯?使魔是什么,可以吃嗎?”
“……”
最近天晶城發(fā)生了一件怪事,五大驅魔師之一的祈氏一族二公子召喚了一只奇怪至極的使魔。
當那些下人們津津樂道地在討論這個話題的時候,距離我醒來已經過了兩天。我也沒再見過那個叫做祈嵐的少年,只是不知為何他對我很不滿意的樣子?難不成我說了什么奇怪的話把他給嚇著了?
不可能吧,看上去就是一個冷漠嚴謹?shù)娜?,怎么可能會被我嚇到?p> 我被他安置在祈府的一個偏遠的廂房中,雖然有派人按時給我送飯,不過我總覺得把他送來的兔子山羊雪狼給吃掉略可惜的,就搬著木板在門外扎了幾個小木圈養(yǎng)了起來。
又來了……我察覺到花樹后多了一個小身影,不由得有些無奈地聳了聳肩。
他是給我送飯的小少年,名字叫做宮遙,年僅十二歲,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眸,此時略帶擔憂地看著我。由于我每次都不會吃他送來的食物,還把那些帶著通紅血液的生肉丟給雪狼吃,他都不知道該給我送什么食物了。躲在樹干后的他終于提起勇氣,有些怯生生地扯著衣角問我:“你……不吃嗎……已經好幾天不吃東西了……還是你吃的是……”
看著他那么羞怯可愛的樣子,我不由得想捉弄他一下,就瞇起眼睛笑著對他說:“是啊,我比較喜歡吃活人肉!”
結果他真的相信了,嚇得面色蒼白,淚水在眼眶里打轉,我思量著要不要撩起他的衣袖假裝啃幾口來嚇嚇他??蛇€沒等我伸出手,他就被另外一個不知道從哪里出現(xiàn)的黑衣男子打橫抱起來帶走。
我看著著日復一日的小劇場,也算是給無聊得發(fā)慌的自己解解悶。
我大概知道那個黑子男子是誰,他是這幾天用來看管我的驅魔師,防止我暴走傷害別人,名字叫做宮旭。而那個給我送飯的小少年宮遙,是他的弟弟。
傍晚時分,宮遙小可愛就又抱著籃子來給我送飯,這次是牛肉,果然是生的……還帶著新鮮的血絲,看來那些大人們強烈拒絕給我吃人肉呢?
宮旭站在不遠處,薄唇緊抿,右手搭在腰間的劍上,仿佛我一對他弟弟下手,就一個健步撲過來砍下我的脖子。當然,我還是不打算吃送來的牛肉,那東西血淋淋的看起來就讓人怯步,我也不打算對宮遙小可愛下手,不過我倒是對他懷里散發(fā)香味的東西很感興趣。
我沒有接過裝滿牛肉的籃子而是伸手探向他的懷里,宮旭的劍在同一時間內架上我的脖子,語氣不善地對我說:“馬上把他放,開!”
我微微一笑,絲毫不打算放手,“別緊張,只不過是拿樣東西。宮遙小弟弟這么可愛,我可舍不得吃了他?!?p> 他的劍沒有移開的意思,反而把我的脖頸劃出一道血紅,冰冷的劍鋒帶著些許寒意。我毫不動搖地輕輕抽出宮遙懷里的東西,打開一看,是手帕包著的米色塊狀物品。
“這是什么,很香呢。好熟悉的味道。”我拿起一塊,自己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看過這個東西,很熟悉的感覺。
香味也很熟悉。
“桂,桂花糕。”宮遙羞著臉輕聲回答。
“原來如此,是桂花香啊……”我放到嘴里,入口即化,果然,我好像在哪里吃過這個東西,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連我也不記得了。
“原來……你也吃東西啊……”宮遙很開心地笑了,面頰帶著可愛的紅暈,似乎明白從今往后該給我送什么吃的了。
宮旭把劍放下,但并沒有收回劍鞘,他警惕地把宮遙拉到身后,冷冷地對我說:“不要以為你是少主的使魔就可以這么囂張,一旦認定有害,你就會被消滅。”
他的口氣十分嚴肅認真,我知道那不是在開玩笑,不過我卻是笑了,“使魔是什么,我至今也沒有懂,你們什么都沒有告訴我,就直接跟我說,我是屬于誰的,是妖魔,是被圈養(yǎng)的存在,不是很可笑嗎?”
“你是由陣法召喚出來的妖魔,本身就與少主簽下契約,少主養(yǎng)著你,供你吃住,有什么可笑的?”他低沉著臉說道。“我們有資格去認證你,是否能擔任少主的使魔?!?p> “認定這件事,是你們的事,跟我有什么關系嗎?話說,我為什么要被你們認證資格?因為你們召喚出我,就有資格隨意處置我嗎?”我諷刺地一笑?!耙矊?,反正,我只是個連前塵過往都不知道的妖魔。無論是這個世界的一切,還是自己的一切都一無所知,對你們家少主,也許根本沒有用處,不是嗎?”
他不語,蹙緊眉頭盯著我,僵持了一會就拉著宮遙離開。宮遙回頭看了我一眼,眼中的憐憫同情一覽無遺。
我默默移開視線,獨自一人坐在樹下啃著桂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