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志的單身公寓里并沒有燈光,三個人圍坐在小小的客廳里,黑暗中老和尚左手端著那塊小小的玉佩,右手單掌立胸,嘴里默念著什么。
而凌志和徐輕之則在一旁一動不動的看著他,緊張的,好奇的,接下來倒底會發(fā)生什么事?
玉佩里的林惜若同樣緊張的看著眼前這個忽然出現(xiàn)的人,茫然、惶恐。
“女施主請不要害怕,老納只是想幫你……”
面前這個人自稱老納?是位大師?
惜若眼底的不安更甚,她眼前恍惚出現(xiàn)另一個人,白眉長須,身披袈裟,宛如活佛一般……那便是指她為妖的高僧,在皇上的壽宴之上,在皇上和臣子、嬪妃們歡聚一堂的時候,他那樣威嚴的喧一聲佛號,怒目圓睜,聲如洪鐘:“妖孽!敢誘我天子!”
不知怎的,本來坐在皇上一則的惜若,便在他這聲怒喝中軟軟的倒了下來。
意識的最后一刻依稀聽到所有人驚呼出聲,人影晃動,護衛(wèi)們忙將不明所以的皇上架開……
“不!我不是妖孽!不是!”
惜若本能的辯解著。
當時一切來得太過突然,她根本沒有機會辯解,也沒有人要聽她辯解,就這樣稀里糊涂的被當做了妖孽關(guān)押起來,隨后不久,就被活埋封?。?!
面對眼前這個老和尚,她恍惚又回到那一刻,她本能的辯解著,驚恐的想要逃開,卻又無處可逃,只是拼命搖著頭,乞求的說:“我不是妖孽,大師,我不是……”
“老納知道?!?p> 老和尚慈祥的微笑著,聲音輕柔而篤定。
但他這輕輕一句,對于驚恐不安的惜若來說卻是非常意外,她怯怯的看著他,不敢置信的問道:“大師信我?”
老和尚憐愛的看著這個飽受折磨的女孩子,輕輕嘆息,不由換了口吻,以長輩的語氣說:“是的,孩子?!?p> “大師!”
惜若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果有淚,此時一定洶涌而出,可惜她只是魂魄,沒有眼淚……這么多年來,第一次有人愿意聽她說話,第一次有人相信她??!
她不是妖孽!真的,不是!
“孩子,你按老納所說的去做,老納助你脫離現(xiàn)在的困境?!?p> 老和尚溫柔的說。
惜若恍恍惚惚,如在夢中,喃喃的問道:“真的嗎?大師,我該怎么做?”
脫離困境?
那是說她可以象以前一樣自由?不再這樣不明不白的存在著?
這不是夢嗎?
她真想掐自己一下,可是,她無法做到,她只是一縷幽魂,什么也無法做到。
“不要急,你閉上眼睛,慢慢的,集中所有意識去想,想自己的容貌,自己的身體,一點一點,仔細的去想……”
老和尚緩慢的引導著:“臉、眼、鼻、唇、耳、發(fā)……手、腳……仔細想著你以前的模樣……”
惜若閉上眼睛,讓自己不去胡思亂想,只是順從這聲音的引導,一點一點在意識里勾勒自己的容貌。
他們兩人的對話,旁邊的凌志和徐輕之并沒有聽到,因為此時的老和尚老僧入定一般,一動不動的凝視著玉佩,而和林惜若對話的,是他進入玉佩的意識,在惜若沒能從玉佩里出來之前,他只能用這種方式來和她溝通。
所以,在凌志和徐輕之看來,此時的老和尚是一動不動的,并沒有說任何話,他們也就無從知道現(xiàn)在倒底進展到哪一步了。
但是隨后,他們便驚訝的看到一縷若有似無的輕煙從玉佩里緩緩溢出,從一團虛無一點一點在空中幻化成人形,輪廓漸漸的清晰:烏黑的長發(fā),直至腰際,臉頰潔白如玉,柳眉輕揚,雙眼微閉,長長的睫毛在臉上輕柔的落下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鼻尖微挺,朱唇淡點;身子柔若無骨,一襲純白的素衣直至地面,纖手輕合于腰際……
凌志感覺自己的心跳越來越激烈,而眼睛也久久無法從這身影移開,看著她就這樣一點一點的憑空形成,這種感覺……非常奇妙?。?p> 就在林惜若的身體漸漸完整的呈現(xiàn)于他們眼前的時候,老和尚繼續(xù)引導著:“不要睜開眼睛,繼續(xù)想著,集中你的注意力,輕輕抬手,挪動腳步,轉(zhuǎn)圈,微笑……俯首,彎腰……”
這淡淡的回眸一笑,直把凌志和徐輕之都看得如癡如醉。
驚嘆!
在老和尚的引導下,惜若在自己的意識里將這些動作一一做來,她聽話的集中自己所有的注意力,努力的想象著每一個動作的樣子,一顰一笑,舉手投足,盡量讓自己鮮活起來!
她并不知道,在她這樣想著的時候,現(xiàn)在凌志他們眼前幻化出來的人影,也就一一將她所想的做出來。
她的意識已經(jīng)在玉佩外面幻化成形,現(xiàn)在老和尚所做的便是強化她的意識,因為她現(xiàn)在本來的形態(tài)是虛無飄渺的,只是一團輕煙而已,這就是之前為什么她一直看不到自己的緣故,在老和尚的引導下,她才將自己從虛無漸漸塑造成形。
終于,在老和尚認為時機已經(jīng)成熟,她已經(jīng)習慣了這樣的身形,并且能夠行動自如的時候,才輕輕的說:“好了,孩子,現(xiàn)在慢慢的……慢慢的……睜開你的眼睛……”
原本微閉的雙眼,在這引導下,緩緩的睜開,長長的睫毛一點一點抬起,露出那雙迷蒙的如煙似霧的眼眸……茫然的看著眼前……
雖然還是在黑暗中,但她漸漸的看清了眼前這個陌生的環(huán)境,她應該是在……一所房子里?雖然這房子和她之前印象中的有很大差別,但確實是房子沒錯,而她的面前,還有幾個看起來比較怪異的陌生人。
“大師?”
林惜若的目光落在老和尚身上,認出這正是剛才引導自己,幫助自己的人,不由感激的對他微微彎下腰去。
“阿彌陀佛,善哉!”
老和尚也露出欣慰的笑容回禮,道:“恭喜施主。”
惜若低頭看看自己,這許久不見了的“自己”,心里的喜悅自是無法形容,激動的說:“多謝大師再生之恩?!?p> 說著就要拜下去,老和尚忙扶起來,說:“施主不必多禮,恐怕還有許多不便之處……來,見過這兩位朋友,我們慢慢長談?!?p> 徐輕之微笑著說:“老夫姓徐,名輕之,輕重的輕,之乎者也的之,請教姑娘芳名?”
惜若對他微微彎腰,禮貌的說:“徐伯伯,小女原姓林,名惜若……”
她本來要說后來進宮之后皇上賜封為“淑妃”,但說到這生生止住,在她,并不想提起進宮之后的事,那對她來說,是痛苦的回憶。
此時剛才看得有些入神的凌志也回過神來,微笑著說:“我叫凌志,惜若姑娘,很高興認識你!”
面對一個年輕男子禮貌而熱情的招呼,惜若只是有些羞澀的微笑回禮,然后轉(zhuǎn)向老和尚問道:“大師方才所說不便之處是什么?”
“施主應該知道自己現(xiàn)在的處境吧?”
老和尚問道。
惜若微微則頭,思忖著小心翼翼的問道:“略微知道一些,大師,小女現(xiàn)在……不再是人了么?”
老和尚婉轉(zhuǎn)的說:“施主還是以前的魂魄,只是,已經(jīng)離開了原來的身體……這身子雖然能看得見,但摸不著,其實還是虛無的?!?p> 終究還是無法再恢復了嗎?
惜若的神色暗淡下來,緩緩點頭。
老和尚輕輕嘆息著說:“老納本應該助施主步入輪回,可惜……老納道行嘗淺,無法做到,所以……現(xiàn)在所做的,也只是讓施主暫時得到一些自由?!?p> “小女明白了,單是如此,小女也已經(jīng)感激不盡?!?p> 惜若微微低首,感激的說。
她本來是冰雪聰明之人,之前只是因為一直被封印,一個人即孤獨又完全無所事事的存在著,所以思維和反應都遲鈍起來,現(xiàn)在一旦接觸到人、事,原本的聰慧又再度回來,聽老和尚這幾句話,她已經(jīng)明白了,自己已經(jīng)無法再恢復人身,唯一解脫的辦法就是再次輪回……
是啊,過去的種種是再回不去了,她也不想再回去,那么,撤底放棄這次生命,進入下一個輪回,對她來說是最好的解脫,她愿意,甚至渴望這輪回。
可是……自己為什么會這樣不明不白的存在著,而沒有輪回?
這位大師又為什么說自己無法做到呢?
如果無法輪回,那自己難道要用這虛無的身體,永遠的“活”下去?
想到這些,痛苦的感覺便再次涌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