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小哥看我悶得慌,還給我好多好看的帕子?!?p> “快謝謝人家?!毙l(wèi)娘子很開心——女兒極度怕羞,很少在人前說話。
看見衛(wèi)娘子開心,掌柜臉色多云又轉晴,伙計擦了擦頭上的汗,心中感激面前的女童沒有把今天的沖突說出來,程西倒是無所謂,拿著布料、沖伙計煞有介事地揮揮手作別,小大人的樣子反而把伙計弄樂了。
衛(wèi)娘子拿著新買的布,拉著程西繼續(xù)逛街。走出十分鐘左右的路程到了一個轉角,衛(wèi)娘子突然止步,說道:“哎呦!剛才忙著跟你說話了,忘了這布該讓伙計直接送到家里!你看看你,也不提醒娘一聲,這么抱著多麻煩!”
程西囧,心說,我哪知道那許多。干脆低頭不語。而衛(wèi)娘子也不再往前走,就站在路口東張西望。程西就順著她的眼光左看右看。相州一地屬于河北府,戰(zhàn)亂時期那叫豪杰眾多,和平年代屬于不產(chǎn)良民只出刀客的地方。這鬧市街上,頗有些短打扮、膀大腰圓的閑漢蹲在路牙,目光就向來往行人身上巡脧,也不知想干些什么。
此刻街對面正有一個矮胖子在拳打腳踢一竹竿狀青年——兩人實在都不像好人,雖說形成一定有趣對比,路人也不敢圍觀,紛紛繞行。衛(wèi)娘子就那么氣定神閑地在街口一站等人幫忙,正好看見這一幕,眼睛一亮伸手一招呼:“唉,那個誰誰,別打了?!?p> 矮胖子打得正起勁兒,聽見這么一聲就要著惱,卻轉頭看見衛(wèi)娘子,也不打人了,用五寸丁的身材提溜著那個被打成豬頭的瘦竹竿,一路小跑到了衛(wèi)娘子前面,笑著說道:“哎呦,我這兒教訓我這不成器的妹婿,家丑還被嫂子看見了?!闭f罷,一拍那青年的頭,訓道:“快叫大嫂!”
青年被揍得呲牙咧嘴地,吸著涼氣叫:“嫂子好~。”又悍不畏死地轉頭:“大哥,這么說你同意我跟梅芳了?”
矮子拿拳頭狠鉆竹竿青年被打成釋迦牟尼狀態(tài)的腦袋,程西看著就覺得疼。
衛(wèi)娘子打斷他們大哥與妹婿交流感情,說道:“行了行了,隨便教訓一下就行了。那個誰,我買了幾尺布料,先存在你這兒。你找個人,待明日幫我把布送到顏子巷去?!?p> “唉~您放心。明兒我就叫這小子送去。”矮胖子閑漢躬身答道。待程西和她娘親走遠,他也不再揍人,喜滋滋地抱著布。
竹竿青年抱怨道:“哥,您這朱矮虎的名號也算響當當,那小娘連你的名字恐怕也不知道,卻指使你架子大得很。”
“去去!你這殺才嘴上沒個把門兒的。那是程大哥的渾家和大姐兒!”
“哦!”青年張大嘴,一拍大腿:“那我再過去看看,她倆有啥需要幫忙的?”
“一邊兒涼快去!那邊是王蝦蟆的地盤兒了,誰能讓你瞎走!”矮胖子子嘿嘿一笑,說道:“你看看你看看,程家嫂子還能記得我的長相,這說明我在程大哥那兒,是掛了號的。晚上打壺酒,我要跟那李三好好說道說道。咱朱矮虎得程大哥賞識,在這內城一畝三分地兒,也算是個人物兒!”想了想,又囑咐青年:“明兒拾掇干凈點兒,跟我一塊上門。說不定程大哥在家,能跟他搭上兩句話,算你小子燒了高香。”
程西走得雖然遠,但來到古代后聽力敏銳非常。她有心想聽,便將這對話都聽了進去。她跟著衛(wèi)娘子的腳步,心里卻凌亂驚悚——自己老爹究竟是腫么回事。要在后世,自己是不是就該把他繩之于法了?
程西隨著她娘,接下來找了間茶肆聽書。當天的段子是前朝著名的《虬髯客傳》。說書先生津津有味,正講到紅拂女對李靖說:“妾侍楊司空久,閱天下之人多矣,無如公者?!北晃难晕睦_的程西聽得昏昏欲睡,下面卻突然響起一句酸話:“那紅拂女原是楊府歌姬,與李公私奔在先,又與張虬髯糾纏不清,有傷風化!有傷風化!”
程西轉頭,看見一個年過五十、一張長臉還留著稀疏山羊胡的老頭,搖頭晃腦徑自感嘆。
“你這老人家好生無理,那紅拂有勇有謀,如何有傷風化?”大家聽得正好,突然被打斷,茶肆中頓時有人出言反駁。
“譬如這婦人,就該好生待在家中相夫教子。白日于茶肆拋頭露面成何體統(tǒng)?那江南大戶女子,幼年時即纏足,大門不出二門不入,才是正理!”書生轉頭,正好一指衛(wèi)娘子道:“北地被蠻夷所占多時,風氣與南方所差遠矣?!?p> “官家都說了,纏足之風不可長。想那小腳女子,若有金兵來犯,連逃跑也不能!”衛(wèi)娘子反駁道。
“若到了那個地步,她們大可投井自盡!”老儒一仰脖子,正氣凌然的說。“汝不聞伊皋書院兩位程夫子有言,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p> “什么程夫子?你那什么書院的程夫子,哪里比得上我們官家英明?”衛(wèi)娘子哪里知道什么書院什么夫子,但在她眼里,天大地大,收復了北地的官家最大。
“哼!你這拋頭露面的市井無知婦人,本就不懂禮儀廉恥?!?p> “你——”衛(wèi)娘子本來占著上風,卻著實不知道那書生說的什么書院夫子的,茶肆圍觀的人卻多了起來,衛(wèi)娘子覺得周圍的人都在沖她指指點點,氣沖沖地帶著西娘出去。另外幾個聽書的娘子,被這老頭一通說教,也忿然離場。程西回頭,還能隱約聽見店家埋怨那儒生道:“李夫子,你這茶錢,都記了半個月的賬了也不還,還每天氣走我的客人。咱這小店,從鶯鶯傳說到虬髯客你老都不滿意,咱們廟小容不下你這大佛,往日茶錢也不要了,你還是另找別家吧!”
西娘跟著氣鼓鼓地衛(wèi)娘子回家。中午湊合著吃了點外面買的點心,晚上又有不同酒肆的人來,照舊是說程大哥外面辦事不回家了云云,送的粥和小菜,吃的包子。這一通折騰下來,無論是衛(wèi)娘子還是程西,都忘了吃藥的事兒。程西原主的身體很是虛弱,到了床上,便又迷迷糊糊地燒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