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到這里就要結束,陸合平和李夏并沒有把陸合賢接回去。他們痛哭和懊悔對病情起不到什么作用,王教授很有信心地表示陸合賢一定會好起來,只是還需要給他們時間。
在他們兩個伏在陸合賢病床邊痛哭的時候,警察才來到這里,一個年紀大一點的警官帶著一個年輕警察,年輕警察手里拿著一臺照相機,一進病房門就對著自己領導的背影拍個不停。陸合平和李夏一見警察進來,趕忙又哭著從床上爬起來,半匍匐著爬向警察身邊,跪在地上表達他們的感謝,警官趕忙用手將他們扶起,這令人動容的一幕任誰看了都得往下滴答,小警察此時更是忙得不可開交,一會兒站起、一會兒蹲下,手機不停地按動著快門,生怕錯過任何一幀人民感謝領導的畫面,但我相信他絕對不是真的為了領導,他應該是生怕放過任何一幀自己進步的機會。
李夏嘴里不停念叨:“感謝警察同志!感謝警察同志??!”她似是已經(jīng)忘記了,是在那個胖男人的飯館里,自己看見了孩子的尋人啟事,也忘記了,那尋人啟事是胖男人自發(fā)打印好,貼在了自己的飯店里,警察幫他找了一年時間,也沒有找到自己的孩子。但是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么陰差陽錯,警察沒有找到的人,一個開飯店的胖男人找到了,警察卻一樣被跪著感謝。
但現(xiàn)在陸合平和李夏根本不知道這些,或許這輩子他們都不會知道,兩個老實的農(nóng)民并不知道這其中的是非曲折,在他們眼里,只要能幫助他們的都是好人,自己的膝蓋不值錢,孩子是命根子,幫自己找到命根子的人,怎么感謝都不為過。
這就是淳樸的勞動人民!現(xiàn)在的有些學者卻喜歡以此來做文章,將這善良與樸實解讀成為階層差異帶來的理解差,把勞動人民劃為最底層,勞動人民對幫助自己的人表示感謝,他卻宣揚這樣做是極其愚蠢的,認為是他們沒有知識,才造成了這種任人擺布的局面,宣揚要脫離此階層,到更高的層次去。
人民警察、開飯店的胖老板、陸合平和李夏、東江大學的王教授,他們都是為了陸合賢能夠平安順利回到家做出自己的貢獻和努力的人,陸合平和李夏感謝誰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去恥笑他們給老板下跪的人是可惡的,恥笑他們給警察下跪的人更是可惡的,你只用看見這些人的善良和淳樸就好,不應再做過度的分析,去賣弄你的小聰明!
幾人就在房子里,靜靜地聽著陸合平和李夏伏在陸合賢床前痛哭,此時再多的寬慰都是無用的,生死離別的痛哭,丟掉孩子的自責,看見兒子如此慘狀,為人父母怎能夠不撕心裂肺?除非有誰告訴他們立馬可以讓陸合賢醒來,變回之前活潑的樣子,說不定才能讓這響徹校園的哭聲減弱些,但即便是王教授,也只能是心里給自己鼓一把勁,暗暗下定決心,要把陸合賢治好。
幾番勸說,李夏和陸合平同意了王教授的建議,讓陸合賢依然在東江大學接受治療。
陸合平在答應后,慢慢停止了抽泣,坐在椅子上,兩個胳膊肘放在大腿上,手里握著方聰給他倒的熱水,頭向下低著,緩了半晌才又抬起頭來,眼神里面滿是堅定,底氣十足地對王教授他們說:“王老師,你們放心給賢娃子治病,我回去之后把房子和家里養(yǎng)的畜生都賣了,錢你們不要擔心,我們絕對不會欠你們的,只是求你一定要把我兒子治好!”說完,陸合平站起身,用兩只手緊緊地將王教授的手握住。
李夏本來在方聰?shù)膽驯履槠?,此時也從懷抱里出來,學著丈夫的樣子,用兩只手緊緊地握住方聰?shù)氖?,上下擺著。
王教授又能說什么,只能沉默地看著這對命運悲慘的夫妻,就算再有把握,畢竟事關重大,說出拍胸脯保證的話又不能做到,卻又能怎樣。只是這男人還在擔心錢的問題,倒是可以說說。
“陸老弟,你們的兒子在這里治療不需要任何費用,這點你們放寬心?!?p> 陸合平和李夏又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那聲嘶力竭的哭喊又響徹在校園中。
既是鏡花偶得月,月滿鏡中復纏綿。
陸合安在一片光明中成長,又在虛無中走向湮滅,存在與否僅是他人一念之間,但對于那個被他揍過的黃毛、對于他的初戀方聰,對于他的大學舍友張?zhí)?、徐桐、宗祖,對于那個世界幸福美滿的陸合平和李夏,他一定是真實而又熱烈地存在,他們,也會隨著陸合安的湮滅而一同消失。
陸合安和方聰最終結婚了,他們依然生活在雜陰縣城腳下,陸合賢在三個月后被接回家里,他在這三個月的時間,讓陸合安從大學順利畢業(yè),又讓他結婚生子,只是終究又要回到自己的世界了,陸合安便再也沒能出現(xiàn)。
陸合賢回家后也常常想,那夢境中真實的世界為什么就此消失,他有時候會故意閉著眼躺在床上很久,把房門和窗戶關上,并且囑咐父母不要來打擾他。陸合平和李夏怕孩子受了什么刺激,大腦還沒有完全痊愈,便也小心翼翼地對他的要求言聽計從。
但即使陸合賢想盡辦法,也無法再走進那個世界中,嘗試幾次后,便也算了。
一年時間過去,陸合賢順利升入中學,寧嬸子在他回來后,經(jīng)常向家里跑,茄子饃饃、燒排骨、燉雞,什么好吃的都往家里拿,陸合賢剛接回來的時候,寧嬸子緊緊地把他抱在懷里,激動地眼淚嘩嘩流。
生活終將歸于平淡,這一段跌宕起伏的日子希望能給這個孩子今后的人生帶來好運。
上學第一天,同學們激動地擠進教室,自己找喜歡的位置坐下,陸合賢選了一個靠窗戶的位置,在教室的中間,窗外的風很溫柔,輕輕地吹拂在陸合賢臉上,讓他感到很舒服,教室里的同學嘰嘰喳喳的,都沉浸在第一天上學的興奮中。
陸合賢側臉望著窗外,看著陽光斑駁地灑在大地上,真好,有了屬于我的青春,真好!
他覺得眼前這一切如此熟悉,像是重新走過一遍人生一般駕輕就熟,忽地,一個書包落在了自己旁邊的座位上,他順著聲音向上看去,一張明媚的笑容映入他的眼簾。
陸合賢的心像是被一雙大手捏緊,狠狠地疼痛了一下,他后槽牙緊咬,呼吸也變得緊張急促,干凈利落的短發(fā),明媚干凈的笑容,堅毅剛強的臉龐。
他瞪大了雙眼看著面前這個男孩,嘴巴張開卻說不話,男孩溫柔的聲音遮蓋住了教室的嘈雜,像是梵音般直串陸合賢的內心。
“你好!我叫陸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