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好法子，山君快說來聽聽。”
高二明眸添彩，替自家妹夫詢問。
王寅看她一手扶著劉彥肩膀，一手持書抵著下巴，折扇指笑道：“二姐與賢弟真是越發(fā)親近了。”
高二聽此言，神態(tài)自若說：“我因不爽秋雷，才借著世才書氣抵擋。世才許我如此，你若看著不悅，大可去蜀中傳閑話?！?p> 王寅哈哈爽笑，寬袖整衣道：“二姐誤會了。我意思是說，你們今日頗有姐弟之相。才發(fā)些許感慨。”
劉彥與二姐相視一笑：“小弟近來修學(xué)，多仗姐姐幫襯，二姐對我不比親姐差?！?p> 荀舫主掃一眼高二顏色，催促說：“貓兒莫賣關(guān)子，什么法子快些說來。”
王寅分看他們，收笑正色道：“《孟子》一書，之所以被后世儒生尊稱‘孟學(xué)’，其因在于孟夫子講義，修浩然正氣。”
“而其書精要就在《公孫丑》一卷?！?p> “賢弟可知《公孫丑》三點(diǎn)精要所在？”
劉彥思量回答：“《孟子·公孫丑》中三點(diǎn)妙義，其一為‘不動心’，其二為‘夫志’，其三為‘浩然正氣’?！?p> “三者循環(huán)相扣，關(guān)聯(lián)緊密。讀時明白，悟通卻難！”
“正是如此?！?p> 王寅折扇撫掌道：“我想了個法子，何不學(xué)文章中孟子與公孫丑對答？你我兄弟各扮演二人，循環(huán)答問?！?p> “昔日莊子與惠子論‘魚之樂’……”
“惠子說‘你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說‘你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
“假如莊子知道魚之樂，那他必定當(dāng)過魚，揣摩過魚在水中的心情，所以他知道其中樂趣?！?p> “賢弟何不效仿莊子，當(dāng)一回孟子與公孫丑？”
“以學(xué)生之心求道，以達(dá)者之心解惑，一番琢磨…我想定有所收獲?！?p> 此言聽得在場眾人眼明心亮。
高二壓肩對劉彥說：“在理！世才不妨一試?！?p> 舫主附和：“即便不成，也無害處?！?p> 彼時，天上雷霆響震，劉彥振奮起身，仿古人跪坐，面朝山君拱手：“就請兄長先扮孟子，我當(dāng)?shù)茏庸珜O丑?！?p> “好！”王山君兩袖大開，正坐姿還禮，擺出師者姿態(tài)說：“賢弟請問吧?！?p> 劉彥腦中復(fù)想《公孫丑·二章》中的師徒對答，問：“如果讓老師擔(dān)任齊國的相……，老師動心不動心？”
王寅以孟子口吻答：“不動心，我從四十歲起就不動心了?！?p> 劉彥又問：“請問老師的不動心和告子的不動心，有何區(qū)別？”
王寅說道：“告子說‘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氣?！牟粍有呐c我不同之處，就在于前兩句?！?p> “不得于言，勿求于心，這是不可以的。”
劉彥心涌明光，說出原書沒有的話，問道：“老師的意思是說，你的不動心，不在于言行舉止。只要有心志，便可求得浩然氣？”
王寅聞問，知道這句話是他自己悟出的，只笑不答，讓他自己想。
劉彥心中存思，繼續(xù)求教：“請問老師‘不得于心，勿求于氣’如何理解？”
王寅照背孟子原話來解答。
一來二去，他們對答到‘浩然正氣’。
王寅扮孟子道：“我無法說清楚浩然正氣。它作為一種氣，最為盛大，最為剛強(qiáng)，要靠君子正直去培養(yǎng)它，而不傷害它。此氣就會充塞天地之間?！?p> “浩然正氣要與義和道配合。缺少二者，它就會萎縮?！?p> “浩然正氣是不斷積累‘義’而產(chǎn)生的，不是偶爾一次義舉就能獲得。需要心志長存‘義’，才能不斷積累增加?！?p> “如果行為有愧于心中之‘道義’，氣就萎縮了。”
“因此我說，告子不曾懂得義，因?yàn)樗蚜x看作是外在的東西。”
“修養(yǎng)此氣，要善于培養(yǎng)它。不能停止下來，不能忘記它。但也不要妄自拔苗助長，否則適得其反?！?p> “養(yǎng)氣好比種禾苗，今日拔苗助長，明日禾苗枯死。卻也不能不管不問，要給它時常除草，才有生長?！?p> “賢弟明白了嗎？”
最后一句‘賢弟’，把二人從師徒對話中拉拽出來。
劉彥跳出公孫丑角色，與山君相視少許，思說：“已經(jīng)明白一些。”
“孟子所言‘不動心’與‘夫志’，是產(chǎn)生浩然正氣的前提，而想要產(chǎn)生浩然正氣，還要在心志中貫徹道義。”
“夫子說，心志是意氣的主帥，亦可作為‘浩然正氣’的主帥?！?p> “不動心是教人不可妄動道義，妄動就等于拔苗助長，損害自身正氣。”
“好比那些江湖俠客，一時意氣相投磕頭結(jié)拜，一時妄動俠義殺人害命?！?p> “夫子口中的‘義’，應(yīng)是世間‘大義’，為國為民，為天下為蒼生。”
“只有找到屬于自己的‘義’，將其貫徹心志中，便可催動身中志氣，引來充斥天地中的浩然正氣！”
“解得好！”
王寅折扇撫掌：“賢弟所說，正是要義、真意所在！”
“我聞‘義’有高低之分，江湖草莽義氣最不可取，弄不好殺人害命，落草為寇?！?p> “其次是江湖俠義。此道義雖說是正道，但容易被他人利用，被他人借刀殺人。一旦犯錯，悔恨交加，志氣受損。”
“勇義、忠義，仁義三者，才是高義！”
“勇義為國，忠義為君，仁義為民……”
“我聞蜀中孟學(xué)劍客，都以這三種高義立志，借仁義養(yǎng)氣的最多。但也有俠義養(yǎng)道的。”
“世才要好好思慮，謹(jǐn)慎貫徹道義，這可關(guān)系你一世的道路?！?p> 山君說罷，高二轉(zhuǎn)對劉彥道：“依我看，還是仁義為先。貫徹勇義就要舍命，貫入忠義就要忠君，這兩個都不好?！?p> “與其舍命，不如自己修命。與其忠君，不如自在逍遙?？v觀古今的忠臣，有幾人得到好下場？”
荀舫主難得附和她的觀點(diǎn)，道：“我也以為‘仁義’是上佳之選。有道是仁者無敵，無論世道如何變化，終究需要仁義主持公道?！?p> 劉彥聽取她們的建議，思量說：“我認(rèn)為世間應(yīng)該還有一種‘宏大剛正的道義’！”
“它可以兼顧世間的義，秉持此義，可使心志無敵，任何邪道妖魔動搖不了它！”
三仙聞言相覷，心生好奇。
王山君問：“那是什么義？”
“正義！”
劉彥說出答案，端起香茶沾水畫圈說：“天下有正反兩儀，正者為陽，反則為陰，正義即是剛正之義，這剛正不正與浩然正氣重合？”
“我以為，正義包含了勇義、仁義、忠義，三大義。”
“可以殺敵為國，可以慷慨為民，可以行俠仗義，亦可以做個忠臣，并且不受到約束。不會陷入蠻勇、愚忠的境地?！?p> “它可藏在心中秉持不動，如孟子不動心一樣。藏器于身，待時而動?！?p> “這不是更好嗎？”
“好，確實(shí)更好！”
王寅雙目明亮，爽悅揚(yáng)手：“賢弟此論甚高，道義上獨(dú)樹一幟，實(shí)在好得很！”
“就像上古諸子，他們都有自己的主張。”
“孔子說仁，孟子講義，荀子性惡，如此才有當(dāng)時百家爭鳴的大氣象！”
“我以為這是最好的！今日能助世才找到正義之心，愚兄不虛此行，沒有白來一趟！”
“他年我轉(zhuǎn)世成人，希望拜入你的門下，修習(xí)君子絕學(xué)！不知可否？”
劉彥分看二姐舫主，擺出老師做派，笑道：“既如此，還不拜見為師？”
這本是玩笑，王寅卻當(dāng)真伏地叩首行弟子禮！
驚得劉彥去扶他：“兄長莫把玩笑當(dāng)真，今日兄助我領(lǐng)悟，應(yīng)該小弟拜你才是?！?p> 荀舫主插言道：“公子受禮就是，王山君這一禮，是替后世而拜，不是為此時自己。他這些天忙里往外，就是想給自己下一世找個好老師?！?p> “找來找去發(fā)現(xiàn)恩師就在眼前。我說的可對？”
王寅點(diǎn)頭道：“還是大姐知我。這些天我在外尋訪名家，都是為后世做打算。此話先不提，以免攪擾世才修學(xué)?！?p> “今生我與世才論兄弟，希望來世能成師徒。”
劉彥看他目光誠摯，回到座位說：“兄長只要不嫌我才疏學(xué)淺，我愿領(lǐng)兄長轉(zhuǎn)世之身入學(xué)，就如你我今日這般?！?p> “若非兄長，安有現(xiàn)在的劉世才？”
“賢弟?！?p> 王山君感動他赤誠，拱手再行弟子禮。
隨之口稱‘老師’，進(jìn)入‘公孫丑角色’，向他請教‘不動心’、‘夫志’和‘浩然正氣’。
劉彥安穩(wěn)受之一禮，也進(jìn)入‘孟子角色’，從老師的角度闡解山君所提問題。
這一場問答，使他心竅靈光不斷迸發(fā)，文章中的道理真意，越發(fā)的了然于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