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二年閏六月
承乾宮
佟佳氏躺在床上，面朝著床的里側(cè)，眼淚似是止不住一般的往下流，連嬤嬤站在床邊，低聲說道，“主子，小格格她……”
“去了？”佟佳氏輕聲道，她摸摸自己的尚未平復(fù)的肚子，倒似是孩子還在她的肚子里一般，孩子未生之時，她日盼夜盼只盼是個皇子，生出來卻是個女孩，她只顧著自己傷心，還未曾多抱過孩子幾次呢，就聽說小格格身子異常，臍帶上那一點(diǎn)的傷，居然流血不止，奶嬤嬤稍一用力，身上就是青紫，康熙命幾名太醫(yī)一起診治卻也不見好，太皇太后親自來看了，搖搖頭走了。
“去了?！?p> “皇上說怎么發(fā)送了嗎？”
“皇上命太監(jiān)，找了個地方，燒了?！?p> 佟佳氏深深一吸氣，哭出聲來，她盼了這么多年也沒能有一兒半女，誰知好不容易懷上了，生下來卻病成那樣，她總覺得她的孩子要與旁人不同，卻沒想到皇上也是命太監(jiān)燒了了事。
“主子莫哭，當(dāng)心身子，您還年輕……”
佟佳氏搖了搖頭，年輕什么，她已經(jīng)二十五了，這宮里過了二十五的，有誰還有機(jī)會生孩子，更不用說她又是流產(chǎn)又是生了孩子保不住，皇上怕是早就覺得她不中用了。
“皇上他對主子不同尋常……”
“別說了，都出去！讓我一個人靜一靜！”佟佳氏把臉埋到枕頭里，她這一輩子的眼淚，在這一個月里都流光了一般。
太皇太后與皇太后對坐在慈寧宮里，兩個蒙古女人一起喝著奶茶吃著奶果子說閑話，“佟佳氏的那個孩子，哀家一瞧就知道留不住，早些年在蒙古，就有那么一戶人家，兒子生得孩子倒都康健，可嫁出去的姑娘，生出來的孩子都有些個毛病，卻沒想到佟家竟也是這樣的人家?！?p> “終究是我見識短，不及您經(jīng)多見廣。”
“唉……這都是命?！碧侍髶u了搖頭，“只盼著宜妃、溫僖、德妃的孩子身子康健。”
“這個太皇太后倒不用多想，宜妃和德妃都生了幾個孩子了，都是康健的，老五在我身邊長著，長這么大也就是出牙的時候發(fā)過一回?zé)?，德妃養(yǎng)的孩子也是如此，尤其那胤祚，跟個活猴兒似的?！?p> “嗯。”太皇太后點(diǎn)了點(diǎn)頭，“德妃出身不好，身子卻好，是個能生的?！边@宮里，天大的功勞都比不上能生這一個功勞，太皇太后雖覺得皇上有些太寵德妃了，可就沖著德妃能生這點(diǎn)，太皇太后對德妃就沒有太多微辭，更不用說德妃為人低調(diào)，又是個有孝心的，“她現(xiàn)在還替你做鞋？”
“一年孝敬一雙單鞋一雙棉鞋。”皇太后道，“她原先做常在、貴人的時候怕瓜田李下不敢敬獻(xiàn)，做了嬪以后，年年不落?！?p> “德妃這人，謹(jǐn)慎有余啊，她那點(diǎn)子聰明，全用在自保上了?！?p> “是啊?！?p> “聽說皇上的意思是將德妃的妹妹指給阿靈阿？”
“媳婦也只是聽說，并未得實(shí)信兒?！?p> “這姻緣不算差?！碧侍蟮?，“紐祜祿家不缺有權(quán)勢的媳婦，有個知冷知熱知道恭敬婆婆的，不比那些個虛的強(qiáng)，巴雅拉氏托人去蘇麻那里探口風(fēng)，哀家就是這般說給她聽的?！?p> “太皇太后您想得好?！?p> “哀家這也是愛屋及烏，德妃知道恭敬你，你以后在這宮里也多個倚靠，哀家老了，也不知能活幾天……”
“您可千萬別這么說……”
“這屋里只有咱們倆個姓博爾濟(jì)齊特的女人在，并沒有旁人，說幾句心里話又怎么了……要說哀家這輩子有什么憾事，唯有對不住你跟你姑姑……”
秀兒坐在永和宮的廊下，拿了團(tuán)扇擋住太陽，瞧著胤祚滿院子的瘋跑，烏布里被奶嬤嬤抱在懷里，張著小手伊伊呀呀地似也要跟著跑，小宮女端了一盤子的香瓜過來，琥珀拿銀制的兩股叉，叉了一塊，“小主您嘗嘗，這是直隸總督進(jìn)上的，說叫什么蜜糖罐，名字難聽，可據(jù)說極甜?！?p> 秀兒嘗了一口，“確實(shí)是甜的?！彼仍诂F(xiàn)代的時候，覺得什么南方的水果啊，返季的蔬菜啊，都希松平常，到了古代才知道新鮮的瓜果有多難得，就算是富貴莫若帝王家的紫禁城里，想要極上等的水果也不是四季都有的，“胤祚，過來吃瓜！”
胤祚應(yīng)了一聲，丟了手里的小馬鞭，騰騰跑了過來，奶嬤嬤替他擦了手，這才拿了塊瓜喂他吃。
“好吃嗎？”
“甜?！必缝顸c(diǎn)了點(diǎn)頭，“再吃一塊?！?p> “只許吃兩塊?！毙銉荷斐鰞筛种?。
胤祚點(diǎn)了點(diǎn)頭，“晚上吃。”他又舉著瓜給妹妹，“妹妹吃！”
“妹妹小，不能吃?！毙銉赫f道，雖然胤祚還小，秀兒還是會經(jīng)常跟他講一些大人話，胤祚聽得也明白，“小，不能吃，我吃妹妹的。”
“兩塊，就兩塊。”秀兒搖了搖頭，胤祚這吃心眼長得。
胤祚四下瞧了瞧，見眾人都沒有替他說情的意思，飛快吃了第二塊瓜，“再一個！”
“兩塊。”
“還有一！”
秀兒搖了搖頭，“胤祚去拍球?！?p> “還要！”胤祚扁扁嘴，快要哭出來了。
教養(yǎng)嬤嬤完顏氏彎下腰，“六阿哥，當(dāng)知惜福?！?p> “還要！??！”胤祚才不懂什么叫惜福呢，他就知道瓜甜。
康熙遠(yuǎn)遠(yuǎn)的就瞧見胤祚在那里跺著小腳似是要什么東西，又見眾人圍著他哄勸，就是涉及給，也覺得有趣，“胤祚?！?p> 胤祚一見康熙來了，立刻忘了瓜的事，直接撲了過去，渾然忘了自己的小手因?yàn)樽チ斯希€有些粘粘的呢，康熙也不覺得他臟，彎腰接住了他，抱了起來。
兩個宮女扶著秀兒起來，曲膝施禮。
“起來吧?！笨滴醯溃澳闵碜又亓耍鬅岬锰爝€是不要總在外面曬著?！?p> “妾只出來不到一刻鐘，整天在屋里呆著悶。”
“嗯。”康熙伸手牽了秀兒的手，單手抱著胤祚往屋里走，到了西次間坐在條炕上，讓胤祚坐在自己有膝頭上，“胤祚，你剛才在要什么呢？”
“瓜！”胤祚道，他又指著秀兒，“額娘不給?！?p> 秀兒笑點(diǎn)胤祚的鼻尖，“回皇上的話，他已然吃了兩塊了，還要第三塊，妾怕他吃多了鬧肚子，因而不讓人給他?！?p> “瓜果是不能吃太多，當(dāng)知惜福啊胤祚?！笨滴醯?，“那蜜糖罐你嘗了？滋味如何？”
“確實(shí)不復(fù)蜜糖罐的名聲，極甜?！?p> “這是頭茬瓜，朕嘗著也還行。”康熙道，他見胤祚玩得滿腦袋是汗，小臉也曬黑了些，摸摸他的頭發(fā)，“瞧這一身的汗，你在外面都玩什么了？”
“騎馬！”胤祚道。
“他拿著小馬鞭亂揮一氣，倒口口聲聲說自己騎馬了?！?p> “假騎馬有什么趣味，皇阿瑪帶你去校場，跟哥哥們一起騎馬好不好？”
“好！”一說起去玩，胤祚沒有不說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