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虎瞇了瞇眼睛，不動聲色，靜等下文。
壯漢瞥了一眼張貉道：“張刺史雖然戰(zhàn)敗，但幾十年來忠君侍主，毫無二心。今元老凋敝，戰(zhàn)將稀缺。天下未平而父皇就要斬殺大將，將來南蠻子何人可平？”
石虎的臉色逐漸陰沉起來。
壯漢知道石虎聽了這話不會開心，但依舊堅持道：“父皇之所以下令南征，無非是擔心桓溫而已。如今他的成色已經(jīng)實驗出來，根本不足畏懼。父皇若要出氣，孩兒只需提一旅之師，足以縱橫江淮，令江東不敢正視中原！”
“修成侯勇力絕倫，智謀超群。老衲早有耳聞！”一旁的老和尚也及時出來解圍道，“可雙拳難敵四手，即便勇如修成侯，也需要能征慣戰(zhàn)的老將為副手，今天下未平而擅殺大將，恐寒將士之心?。 ?p> 有了壯漢和老和尚打頭陣，其他大臣也都勇了許多。一名五十多歲的老者出列高聲道：“天王若是不解氣，老臣愿親自出馬，狠狠地揍一頓南蠻子給天王出氣！”
石虎環(huán)伺四周，見眾臣為張貉說好話的不少，他眼珠一轉(zhuǎn)，嘿嘿冷笑道：“看不出來，你在朝中的人緣不錯?。 ?p> 張貉半條命都被嚇沒了，哪里還敢吱聲，只能連連點頭。
“好吧，看來朕今天想殺人都是很難的了?！笔⒖纯蠢虾蜕?，見他依舊一副笑瞇瞇的樣子，也無可奈何的連連擺手，示意侍衛(wèi)們把張貉放下。
“陛下，射陽一戰(zhàn)，晉人銳氣已挫。郗鑒老兒退守江東，宛若烏龜，不可輕動?！蹦抢险叱谅暤溃俺悸勨琢陵惐洳?，軍逼夏口，北伐之意久矣。那庾亮名高而才淺，當年陶侃在日，老臣尚畏懼三分。如今庾亮治兵，臣真不稱之為對手矣?！?p> 這老者名為夔安，是當年追隨石勒起兵的十八人之一。他雖然藏身群盜之中，但也識文斷字，是后趙勛臣中少有的儒將。
對于夔安，石虎還是信任的。不僅是他的忠誠，更是他的能力。這幾十年來夔安出手，從來沒有讓石虎失望過。
東邊的郗鑒是個老奸巨猾的家伙，不好拿捏。但一聽他要挑軟柿子庾亮捏，石虎頓時便有了信心。
“好！既然你們都說南蠻子贏弱不堪，那朕也再給你們一次機會?！笔⑥壑?，手指那名五十多歲的老將道，“夔太保，朕就命你為征討大都督，率眾南征。棘奴！”
壯漢應(yīng)聲。
石虎指著他道：“你和張貉都作為副將，隨軍出征。你是朕的孫子，切莫給你父親丟臉！”
棘奴抱拳應(yīng)下。
“對了，那支突入你軍中的晉人是誰的部下，你打聽清楚沒有？”石虎突然問道。
張貉知道這個問題只能自己來回答，他來不及慶祝自己死里逃生，連忙恭聲答道：“據(jù)俘獲的晉人士兵說，是陶侃老兒的孫子，和潁川荀氏的荀羨?！?p> “叫什么名字？”石虎皺眉道。
“陶旭，旭日的旭?！?p> “旭….”石虎瞇起眼睛，輕輕的撫摸著被人類驚醒的“大將軍”額頭上的“王”字。他又凝望起天邊即將落下的夕陽，嘴里喃喃自語著這個字。
***
比起鄴城宮廷里的血雨腥風，建康的宮城氣氛則更加詭異。
王導坐在房間的主位上，翻看著手中的信札，嘆了口氣道：“對陶子初的加封，我已免去，令他仍回庱亭練兵。元規(guī)居然還要他去荊州，這是要做什么呀！”
說著，他把手中的信札一扔，表示了對庾亮的不滿。
王導身邊一左一右，正是尚書令諸葛恢和會稽太守庾冰。
兩人對視一眼，由庾冰開口道：“射陽一戰(zhàn)，已經(jīng)挫動狄胡銳氣。聽說張貉被連夜押解回鄴城，石虎必殺此人無疑。家兄之意，是乘著這個機會，正好北伐！像陶子初這般的人才，家兄是絕不會放過的。此時辟他為江夏相，正是為了充分展現(xiàn)他的才能?！?p> 王導一聽北伐兩個字頓時嗤之以鼻。他又不是沒見識過庾亮的手段，當年連個蘇峻都搞不定，弄得大家都很狼狽?，F(xiàn)在居然自不量力想挑戰(zhàn)石虎，簡直是蛤蟆打哈欠——口氣比力氣大！
但照顧到他庾家的國舅身份，王導的話還是十分客氣的。
“南郡公主擇婿一事，想必季堅（庾冰）也有所耳聞吧?！蓖鯇У囊豢诨亟^道，“陛下已經(jīng)屬意于陶子初，在完婚之前，他不可能去荊州?！?p> 語氣里沒有絲毫商量的余地。
庾冰的真正目的正是為此，一聽王導提及婚事，立刻把目光投向諸葛恢。
諸葛恢知道輪到自己，便開口道：“陶子初固然英才過人，但門第不符，恐為天下所笑。倒是郗太尉之子……”
“道明（諸葛恢）兄不必開口了，”王導冷冷地答道，“道徽（郗鑒）他已經(jīng)明言退出駙馬之爭，羊郎又不幸過世，這駙馬之位無他人作想?！?p> 王導這人平時是千好萬好，但庾冰萬萬沒料到今天他這么強硬。
王導遽然起身，朝二人拱了拱手道：“老夫尿急，少陪了！”
說完，竟不顧二人驚詫的目光，自顧自地大搖大擺而去。
“（尚書）令公，你可一定要站出來??！”庾冰急的連連朝諸葛恢行禮道，“陶子初鷹面狼心，若成駙馬，那就再也沒有人可以制約于他了！”
諸葛恢本不想管這爛事，雖然答應(yīng)了庾冰，但也沒有盡力的意思?，F(xiàn)在一聽庾冰急了，更是嗤之以鼻。
“你不是都和道徽（郗鑒）打過招呼了么，怎么連狄胡都沒能殺了他？”
一提起此事，庾冰氣得原本帥氣的白臉都變了色。
“是啊！我用計調(diào)回了太尉的主力回防江南，可沒想到這狄胡如此不濟！居然連區(qū)區(qū)一兩個屯隊都吃不掉！”
“所以令兄就起了北伐之意？”諸葛恢摸著胡子輕蔑的道。
庾冰又是一噎。
的確，連初出茅廬的陶旭、荀羨都能擊敗后趙，他庾氏兄弟憑什么就不能？
可現(xiàn)在不是說這個。
“家兄的意思，是不能讓他成親！”庾冰正色道，“天子年紀漸長，親政已經(jīng)迫在眉睫，荀令則久在天子身邊，這次卻親自上陣為陶子初賣命，難道諸葛令公還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嗎？”
諸葛恢眉頭一挑，似乎明白了庾冰的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