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房子還是八十年代老磚房，窗子是那種鑲玻璃，安插銷的，可以往里全部打開。外面好在沒有安一層防護(hù)欄?？梢娭魅思也⒉桓挥?，沒啥值錢的東西怕賊惦記。
黎春在窗臺上一滑溜，整個身子就往后倒，腳往里一抻，將窗戶給踢開了。
三人六只手慌忙將他托住。黎春從窗臺上跳了下來，兀自喘著粗氣，臉色煞白，手直拍胸口。
“怎么了？怎么了……”黎秋連問道。
“死人……僵尸……”黎春的聲音都發(fā)抖了，嚇得扶著他的黎夏觸電一樣縮回自己的雙手。似乎黎春身上也沾了尸氣。
四個小屁孩子畢竟沒見過大世面，哆哆嗦嗦地就朝院門外溜。
青龍卻退后，助跑，一縱身，跳上了窗臺。過了一會，房子正門被青龍打開了。沖著已躲在大鐵門外探頭探腦的四個呆瓜“汪汪”直叫喚。
“老大，你看清了沒有啊？”黎秋覺得那青龍中氣十足的叫聲，在院子里回蕩，充滿了能鎮(zhèn)邪驅(qū)魔的正氣。
“我只看了一眼，那床上直挺挺地躺著一個人，但是……但是……”黎春沒上過學(xué)，根本就找不著詞匯來描述一個骨瘦如柴，形容枯槁的老人。
“我們回家吧，我肚子好餓……”黎冬的肚子十分配合主人的話，咕嚕嚕地一陣叫喚。黎冬的話勾起了所有人的生理反應(yīng)，可不是嗎？早上那兩碗稀飯早消化掉，變成兩泡尿澆在廣場邊的花花草草那了。
“不行，青龍在叫我們救救他的主人。”黎夏鼓足勇氣，朝院內(nèi)走去。青龍迎向她，在她身邊轉(zhuǎn)著圈圈，不時地低嗚幾聲，抬頭望著她，兩只眼睛充滿了祈求。
“傻二，你等下，我有個辦法。”黎秋又把黎夏揪了回去，她傻歸傻，總是自己的姐姐，萬一出事，吃牛梢事小，讓爸媽擔(dān)心總不好。
“我剛剛來的時候，注意過地形，好像這里離我們爸爸上班的酒店不遠(yuǎn)。老大，你帶冬瓜一起去找爸爸。我跟傻二留在這，看有大人路過，就先求別人幫忙?！?p> 不愧是智多星，有前途！關(guān)鍵時刻還是你最有主見。
“好！好！……”黎冬一聽可以去找爸爸，眼前立馬浮現(xiàn)出了酒店里的各式美味佳肴，雖然他僅在媽媽生日的時候，吃過一次。
黎春和黎冬走了，黎秋和黎夏站在大鐵門前。
夏日正午的陽光明晃晃地耀得人頭暈。院子門前的弄堂靜悄悄地，半天一個人影沒有。也許人們都在睡午覺，沒啥事都不愿意頂著烈日出來閑逛。
黎夏實在口渴的厲害，憋了半天的尿也折磨得她站立難安。她可不能跟那三個匪類一樣，褲子一拉，站著就射出一條水線。
“要不，我們先進(jìn)屋去看看吧……”黎夏看半天，屋里什么動靜也沒有，更何況青天白日的，電視劇里的鬼不都是怕陽光的嗎？
“再等等……”黎秋走到弄堂口，左右顧盼，好不容易發(fā)現(xiàn)了一個人。跑過去嘰嘰喳喳地說了幾句，那人根本不鳥他，走了。
黎秋垂頭喪氣地轉(zhuǎn)回來，賭氣地道：“什么人嘛！切！我們自己進(jìn)去……”
走到正房大門口，才發(fā)現(xiàn)青龍居然移了條小板凳抵在門縫，以防大門再次自動關(guān)上。哇，好聰明的狗！
黎秋小心翼翼，探頭探腦地往門內(nèi)先觀察了一番。只見屋內(nèi)是個大客廳，擺著極為簡單的家具：一張大餐桌，一組木沙發(fā)，中間是玻璃矮茶幾。
餐桌旁邊有飲水機，青龍在屋內(nèi)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毫無異樣，給他們壯了不少膽。
黎夏直奔飲水機而去，卻發(fā)現(xiàn)塑料桶內(nèi)空空如也，一滴水也倒不出來。
客廳后面左右各有兩扇門，門大開著，站在外面就可以看出，里面一間是廚房，一間是書房。
書房內(nèi)依墻環(huán)繞了一圈的書架，密密麻麻地擺滿了各種書籍。簡直就是間小型的圖書館。書房中間擺著張辦公桌，上面擺著一臺電腦顯示屏。桌上的筆筒，筆記本等擺件整理的很整齊，但都停滿了厚厚的灰塵。
廚房里也一樣，找不著一點吃的東西，灶具上都停滿了灰。有幾只蟑螂匆忙逃走，點點滴滴的蒼蠅屎、老鼠屎等污跡撒在空空蕩蕩的臺面上。
黎夏急著找?guī)茱@然，廁所在客廳側(cè)面。連接主臥的旁邊。
青龍扯著黎夏的褲管拼命往主臥那邊拖，黎夏慢慢移動著自己的腳步，小心臟“砰砰”地急速跳動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
黎秋在后面拉著黎夏的手，緊張地不停地吞著唾液，大氣不敢喘。
終于，邁到主臥門邊，中間一張高高的木板床上，躺著一個一動不動的人。那床比一般的席夢思要高，兩個小矮人只看得見床上人身上蓋著薄薄的被單。他的頭扭向窗外，只有布滿銀發(fā)的后腦勺對著他們。
黎夏輕輕地拍著胸脯：“死黎春，哪有什么僵尸，明明是個睡著了的老爺爺嘛?！?p> 轉(zhuǎn)到靠窗那邊，看清了老人的臉和露在外面的胳膊時，還是嚇得一聲驚叫。
只見老人的頭已瘦的不成人形，完全只剩下一張皮包裹著，高高的顴骨聳起，眼窩深陷，雙眼緊閉。
伸出的胳膊就似一截枯樹枝，毫無肌肉。
青龍?zhí)狭舜?，用舌頭不停地舔著老人的臉，嗚嗚地叫喚著老人。但老人一直沒有醒來。
黎夏站在床前，又驚又怕，忍不住哇地了一聲就哭了出來。
大腿間一熱，憋了半天的尿順腿而下，濕了兩條褲管。
這件事，在很多年以后，還老被三個匪類拿來當(dāng)笑話講，但在黎夏的心里，卻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深刻印象。
…………
終于，黎司南在黎春、黎冬的帶領(lǐng)下，找到了這個孤寂的小院。
不一會，老人被抬上了120救護(hù)車，四個小家伙被隨后趕來的林媽接回了家。
餓的兩眼發(fā)綠的黎夏，一邊往嘴里扒著飯，還不忘提醒奶奶，給青龍也拌一碗肉汁飯。
“你呀，不知道是不是身上帶了寂梵山的仙氣，怎么一出門就會引來動物的？”林媽疼愛地?fù)崦柘牡念^，柔聲地提醒她：“慢點吃，別噎著?！?p> 青龍追著救護(hù)車跑了幾十米遠(yuǎn)，還是被黎夏給叫回來了。黎夏答應(yīng)它，一會就去醫(yī)院看望爺爺。
“那老人也真可憐，孤寡一個，要不是有這只狗，真的是死在那生蛆，都沒人知道?！蹦棠淘谝慌?，連聲嘆息，欣慰地望著四個生龍活虎的孫輩，真心覺得自己很幸福。
“對了，那老人無親無故，他的醫(yī)藥費怎么辦？”奶奶突然問林媽道。
“黎春他爸去銀行取錢了，今早上才存進(jìn)去，還沒捂熱……”林媽微笑著說，竟然不覺得心疼：“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錢嘛，沒了還可以再賺的，您說是吧？”
黎夏抬起埋在碗沿的小腦袋瓜，仰頭望著跟自己一樣，大眼睛，卷發(fā)的媽媽，雖然她聽不懂勝造七級浮屠是什么意思。但能從媽媽溫和、堅定的聲線中聽出善良的圣潔來。
有其母才有其女，傻人有傻福。
媽媽的這段話，多年后，黎夏還能清晰地回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