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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宋

第二十二章 夢斷十里渡

鼎宋 草上匪 5101 2013-07-03 12:03:19

    【5K大章……話說我真心羨慕3K黨,妒嫉2K黨?!?p>  晌午剛過,一個背著褡褳,大袖飄飄的儒衫少年沿著田埂小道上了官道,向十里渡行去。這少年身影看似峻逸,可每一落步,嘩嘩的金鐵相磨聲就伴著響起,也扯得他一對稍嫌細柔的劍眉跳個不停。

  一貫二百文的壓力竟然這么大啊……

  少年正是王沖,正為肩上的負擔叫苦不迭,可想到昨日新得的表字,又覺得慶幸不已。若是真成了王守仁,怕心頭要壓上萬貫大錢般沉重的巨石了。

  王守仁是誰?王陽明……

  王陽明是誰?還需要解釋嗎?

  昨日王彥中道出“守仁”二字,王沖反應過來后,當時就后背出汗。這個名字宛如長空皓月,高高掛在天穹上,真成了自己的表字,一輩子都得沐浴在它本有的光華之下,他還能過自己的日子嗎?

  長者賜,不敢辭,何況是老子給兒子取的名。要惹得王彥中惱了,非要死扣在身上,那就麻煩了。

  因此王沖很“委婉”地提出了反對意見,“兒子以后會事事以仁為先,這輩子再不吃葷,走路絕不踩著螞蟻。別人啐我唾沫,我等它自己干,別人打我左臉,我轉(zhuǎn)右臉讓他繼續(xù)打……”

  王彥中發(fā)飆道:“不滿意就直說!怎么還是不走正道!”

  于是,王沖的表字變成了“守正”。

  自今而后,長輩和同輩在正式場合都會叫他王守正。

  盡管王守正聽起來跟王守仁差不了太多,但王沖總算是避開了這一記天降隕石,而由新得的表字,王沖的人生也揭開了新的篇章。

  這話可不是虛詞,王沖現(xiàn)在真是一夜回到解放前,大口吃肉,頓頓香油的日子沒過幾天,就這么告別了。原因很簡單,家里沒錢了。

  王彥中收了王世義和鄧衍為徒,取回了王沖之前寫給何三耳的假契,又特意打點了于保正。一番收拾,擦干凈了王沖的屁股,也將錢引用得精光,連王沖從王何氏那揩下的油也被榨干。

  今日王彥中去廣都縣找二舅和程四叔,王沖負責到十里渡置辦酒菜。僅剩的十貫錢引要還給鄧衍的三叔,只能背著錢幣去買東西。

  北宋時勿論錢引錢幣,都是分區(qū)域使的。蜀地專用鐵錢,王沖背著的褡褳里就全是這玩意,而且還不止一種。有“紹圣元寶”、“皇宋通寶”、“紹圣通寶”、“政和重寶”四種大鐵錢,還有小鐵錢“崇寧通寶”。其中的“皇宋通寶”還是陜西錢,據(jù)說是為解決大觀年時蔡京在陜西鑄夾錫錢惹出的亂子,讓陜西鐵錢回升到原值,才把這種錢引人蜀地流通。

  此時大宋錢幣之亂,非王沖所能想象。他還得慶幸自己是在蜀地,要是在陜西河東,什么折三、折五、折十,外加銅錢鐵錢、夾錫銅錢夾錫鐵錢之分,即便他是理科出身,也要被折騰得腦袋發(fā)暈。

  鐵錢在蜀地還有大小之分,兩個小鐵錢當一個大鐵錢,王沖的褡褳里有四百小鐵錢,一千大鐵錢,折合一貫二百文大錢。昨日按類別收拾好,幾串錢綁在一根長麻繩上,兜進了褡褳。擱上桌子時,轟的一聲悶響,桌子腿都晃了一下。

  大鐵錢一貫重十二斤十兩(宋斤),接近八公斤,小鐵錢一貫重六斤八兩,接近四公斤,這一貫二百文就有將近十公斤重,弄出這動靜也不出奇。

  背著這些鐵錢步行好幾里路,對未經(jīng)磨練,還只是少年的王沖來說,確實有點吃力。這感覺讓他回憶起了上一世里,背著老板、小蜜加自己總共三臺筆記本電腦滿城跑的時光。

  這還算好的,若是背著百年前蜀地的大錢,那就是背一臺服務器了,那時候大錢可是現(xiàn)在的兩倍重。蜀人為什么用交子?不就是這重量鬧的么。

  眼見十里渡在望,王沖腳下也輕快了一分,要解脫了……

  《禹貢》曰:“岷山導江,東別為沱”,岷江在李冰所開的都江堰寶瓶口分流出內(nèi)江,由此奠定了天府之國的根基。

  內(nèi)江再分出郫江和檢江,郫江繞成都北面和東面,因唐時建成都府,引為護城河,也名府江。檢江走西面和南面,唐時蜀錦聞名天下,織女們在江中濯錦,也稱濯錦江,簡稱錦江。兩江匯于合江亭,文人習慣把繞著成都的江河泛稱為錦江,兩江合流而下的大江也叫錦江。

  十里渡正是合江亭之南這段錦江的一處渡口,若干年后,這段錦江又名府南河。不過在此時,即便已近冬日,水面也寬兩三百步,遠非后世能比。

  十里渡實際在成都府城南面十五里處,只有去東面靈泉縣和簡州的零星行人商旅會從這里過江。這個地方作為渡口的知名度,遠不如它作為風景地的知名度,在城里人的口里,十里渡有個更雅的名字:海棠渡。

  三合土鋪成的官道盡頭就是渡口,兩旁零零星星立著十來座屋舍,但即便是緊靠著江邊的那座兩層木樓,也都掩在深深花木中,幾乎找不到存在感。

  這就是海棠渡,只可惜眼下是十月,要到春時二月,才能見到海棠花開,這姹紫嫣紅正是芙蓉,在冬日來臨前正努力綻放著最后一抹絢麗。

  官道上行人寥寥,頗為荒涼,王沖心說這樣的景色,在九百年后就是人們趨之若鶩的休閑地,而在此時的宋人眼里,也只比荒野僻地高過一線。

  終究已是宋人,王沖按下無謂的感慨,舉步向江邊木樓走去。

  那是座酒樓,海棠渡方圓幾十里內(nèi)唯一的正店,也就是可以自己釀酒售賣的酒戶。樓名海棠樓,酒名海棠春。買酒占了王沖此行采購的大頭,海棠春該是四十文一升,十升一斗,買兩斗就得八百文大錢。

  王沖此行可不是光買東西,他還想賣東西。辛苦十來天,躲過了破家之災,王彥中又料理好了首尾,現(xiàn)在他總算能以正值狀態(tài)面對這個時代,從頭開始。

  讀書是必由之路,而靠著后一世的知識掙出第一桶金,也是為今后打下物質(zhì)基礎。賣什么還不知道,但王沖確信總能賣出點什么。

  一路走一路看,一片老槐樹林下是一個茶館,茶博士,估計也就是老板,兩張竹椅并在一處,伸腿枕臂,睡得正香。

  茶館對面那片海棠樹下,一叢叢芙蓉裹住幾間木屋,花色中的破敗倒另有一番韻味。屋子里立著若干貨架,糧米、布帛、藥材甚至鍋碗瓢盆,是個雜貨鋪,什么都有,就是沒客人。

  挨著雜貨鋪的是一溜簡陋棚子,蔬菜瓜果、粗瓷陶器、黃紙香燭,東西比雜貨鋪還雜。穿著短褐,頭裹布巾的賣家也沒老實蹲在棚子里等候生意,而是聚在一個棚子里,嘀嘀咕咕著什么,像是在賭博。

  王沖蹬蹬走過,身上的鐵錢嘩嘩直響,卻沒一人抬頭打量,更談不上招呼買賣。趴在人群邊那只老得毛都脫了好幾塊的中華田園犬懶懶看了看王沖,再轉(zhuǎn)頭繼續(xù)盯著人群,尾巴緩緩甩著,節(jié)奏沒變半分。

  棚子對面,跟茶館隔著一大片荒地的屋子相對整潔一些,門前一根丈高的桿子挑起一面幌子,正是店招,上書一個“解”字,這就是質(zhì)庫,民人辦的質(zhì)庫叫解庫。

  這個荒涼的市集沒給王沖提供多少有用的信息,他原本是想作作市場調(diào)查、客戶分析、業(yè)務象限定位……

  直到“解決方案”、“營銷模式”、“渠道推廣”等一連串東西無可抑止地在腦子里噴涌時,王沖不得不狠狠拍了拍額頭,將這些不合時宜的玩意趕走。這些東西是上一世充分到毛細血管里的商業(yè)競爭催生出來的,在這個時代何必這么大費周折,只要拿出能令宋人趨之若鶩的東西就能數(shù)鈔票,不,數(shù)錢引數(shù)到手抽筋了吧。

  那么……玻璃?

  踏進解庫時,王沖正在腦子里搜檢歷史穿越客必備大殺器之一:玻璃的制造工藝,說來慚愧,王沖上一世雖是理科生,專業(yè)卻是計算機,又干的是銷售,讓他有信心在這個時代掘金的知識全來自穿越小說。

  剛剛記起原料該是石英砂,配料是鉛黃,視線就被店中某處的情景拽了過去。一座高腳木臺上,一只貓繞著個缸子打轉(zhuǎn)。略帶淺藍色的透明缸子里,幾尾金魚正驚惶地游躥著。

  透明缸子……這不就是玻璃魚缸么?

  王沖眼角一跳,想什么就來什么呢,這么個荒僻市集里都能見到玻璃制品,這條路似乎有些不靠譜了。

  “去去!客官莫怪,這是在趕貓呢。孽畜!還不滾,打翻了缸子,就賣了你抵數(shù)!”

  正趴在柜臺上打瞌睡的掌柜醒了,一邊揮著胳膊趕貓,一邊招呼王沖。

  貓兒悻悻而去,王沖左看右看,確信這就是一只最普通的家貓,造玻璃掙錢的信心進一步動搖。

  “客官是要……喲,二郎啊,也沒好幾日,怎么不多休息休息?”

  掌柜就是鄧衍的三叔,熱情地招呼著,前幾日正是他第一個跑來通知王彥中出現(xiàn)的消息。

  “有勞三叔關心,我是來還錢的。呃,這缸子……好稀奇,很貴重吧?”

  王沖道明來意,同時還不甘心,試探造玻璃這條路的前景。

  “秀才公已收了五郎作弟子,就算是拜師禮吧,至于這缸子……”

  鄧掌柜嘴里嚷嚷著,王沖手上一用勁,就順水推舟地收了下來。說到玻璃魚缸,語氣也跟說一只家貓般漫不經(jīng)心。

  “二郎你還真是才從書里拔出魂來呢,這玻璃缸子有什么新奇的?城里的商鋪家家都擺著,添水氣防走水,養(yǎng)金鯽帶生氣,順帶怡情留客,一只不到一貫,無色的也不過兩三貫,哪談得上貴重?貴重的是大食玻璃,不過這些年也不怎么值錢了,想當年,唉……”

  鄧掌柜絮叨了好一陣玻璃生意經(jīng),聽得王沖生起一股出師未捷身先死的悲涼。

  玻璃在這個時代已經(jīng)不是稀罕物,無色玻璃宋人都能造,只是不如大食玻璃耐高溫。不僅有玻璃魚缸,玻璃酒杯茶具,還有燈罩等等,用途非常廣泛。聽鄧掌柜說,汴梁城的皇宮里,竟然還裝有玻璃窗?!?】

  步出鄧家解庫時,王沖已經(jīng)將玻璃這條路完全否決,他哪比得上此時的工匠?

  玻璃沒了,還有一件大殺器:白酒。

  正想到酒,王沖已來到海棠樓下,店招就插在一塊大石上,看著大石上刻著的一段文字,王沖心中的涼意再冷三分。

  “本界榷限,私造曲十五斤以上,私販酒三斗以上者,斬,成都府都酒務立?!?p>  涂紅大字下的小字標明了界限,王沖卻沒心思細看。這行大字提醒了他,宋時是榷酒制,自己釀點酒家里喝沒問題,要賣就得面臨禁榷這一層天花板。只有像海棠樓東主這樣的酒戶,才能越過這層天花板,而自己真有這份家底了,又何苦去當什么酒戶。

  酒這條路,看來也是走不通的,還能有什么?

  王沖一時有些腦仁發(fā)痛,以他拿小說當指南的水平,還能想出什么?他熟悉的是服務器、磁盤陣列、交換機路由器、以太網(wǎng)光纖網(wǎng)絡乃至虛擬化、云計算、大數(shù)據(jù),這些東西跟宋朝的距離,本質(zhì)上就跟地球與M78星云的距離沒什么差別吧。

  再深想下去,不管是搞什么東西,都得有本錢,他現(xiàn)在缺的就是本錢。就算搞出了什么,這可不是九百年后,坐在家里只靠淘寶和快遞就能賣出東西的時代,還不知有多少門檻,多少障礙等著他。

  海棠樓臨江而起,位置極佳,規(guī)模也不小,正面有十多楹??娠w檐斷了一角,楹柱也古舊斑駁。樓下冷冷清清,只從臨江角落處傳來些許人聲,連柜臺都空著。

  此時王沖的心境也如這海棠樓一般,很有些蕭瑟,靠著前世知識輕松賺到第一桶金的美夢,不,該說是迷夢破滅了。

  “柏哥兒,不要再發(fā)夢了,靠算籌怎能贏得了我?”

  “先不說勝負,就說你這東西,誰會隨身帶著?哪像算籌,草也作得,筷子也作得,為什么說君子不器呢?因為君子之器,無所不在啊?!?p>  “十六,君子不器還能這么解嗎?出自何處?”

  “我編的,不成么?”

  酒樓角落里的對話吸引了王沖的注意,那是三個少年,年紀估計跟王沖差不多。聽聲音,其中兩人還有些熟悉,一時想不起來。

  “認輸吧柏哥兒!我苦練算盤三月,就是要你向我低一次頭!”

  “想要我低頭,沒門!除非文翁祠那塊牌匾砸在我腦袋上!再來!這次比千數(shù)相乘!”

  “何苦意氣相爭呢?立個彩頭就得了?!?p>  三少年坐在臨江角落處,看不清人,聽得這些話,再有算盤珠子的噼噼啪啪聲,卻是兩人要以算盤和算籌比快慢?!?】

  數(shù)學啊,王沖微微嘆氣,比數(shù)學,就算只拿出高中數(shù)學,也能把這個時代的算學大家踩在腳下。只是他被王彥中訓誡了一番,現(xiàn)在對自己該以什么形象處世很是謹慎。

  之前頂著個記憶力超凡的神童帽子,卻被老天摘了。現(xiàn)在又變作為了救父,敢燒相公家牌坊的愣頭孝子。要再成了算學天才,估計再沒人敢近他身前三丈,都怕被老天爺落雷劈了,懷疑他是邪魔鬼怪附身的人也會更多。

  再說了,數(shù)學即便能換得金銀,能掙得前程,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

  王沖搖著頭,將三少年的對話推在耳外,揚聲招呼掌柜。

  “二郎,跟王相公家那堆事都料理干凈了?”

  “林掌柜,都已妥了,今次是來買酒……”

  露面之人四十出頭,混雜著精明和儒雅之氣,王沖認識,姓林名繼隆,海棠樓的掌柜。

  話音剛落,角落處那三個少年猛然起身轉(zhuǎn)頭,其中身著白衣的俊俏少年嘿道:“這不是大孝子王二郎么……”

  白衣旁邊的黑臉少年高喊:“王二!你還敢拋頭露面!”

  見到這一黑一白,王沖從記憶里找出了資料,這兩人,王沖認識。

  白衣少年出身華陽宇文家,叫宇文柏,族中排行十六,人稱十六郎,“華陽四神童”之一。風姿俊美,多才多藝。

  黑臉少年姓鮮于,排行老七,也是四神童之一。跟宇文柏是通家之好,就寄住在宇文家,兩人是焦不離孟。品著這家伙的名字,王沖的低迷心氣也跟著嘴角一同揚了起來,鮮于……萌。

  【1:王安中《初寮集》載:禁殿“戶牖、屏柱、茶床、僚爐皆無色琉璃,綴以夜光,火齊照耀璀璨”,王安中生于1075,卒于1134,在宣和年間登執(zhí)政位,與梁師成、蔡攸交結甚密,出入禁中,所語禁殿,正是徽宗朝事。到南宋時,民間也開始裝玻璃窗,僧人釋寶曇著有《題磐庵作玻璃窗》一詩:“杜陵亦有天尺五,云母不似玻璃深。西家鐘鼓謾勞汝,我自書卷中晴陰。”】

  【2:關于算盤的起源,學術界有很多說法,不過根據(jù)《清明上河圖》的細節(jié)描繪,以及出土文物來看,北宋時商人已廣泛使用算盤,而且形制跟我們所熟悉的算盤完全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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